第82章 第82章
苏寒研二也在夏天结束,升入研三。
刚一开学,他就被论文折磨得筋疲力尽。
在医院值了个大夜班,他下班就到苏佳忆这里补觉。
因为是周末的中午,苏佳忆并没拉窗帘,直到她从电脑中抬头伸懒腰,才发现那阳光直直晒在苏寒的脸上。
而他也没力气说话,干脆用被子遮过眼。
苏佳忆看了眼,工作都处理得差不多,合上电脑,把窗帘拉得严实。
然后她就拉了个垫子趴在床边,轻轻地将被子从他脸上扯下来。
苏寒睡得实,没被她的动作弄醒,只是翻了个身,面向她继续睡着。
她也不再有动作,就安静地看着他。
他的睡颜安稳得像个孩子,皮肤白皙,因为刚熬过夜轻微地泛着红。
苏佳忆不知不觉扬起嘴角,高中时她怎么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离她很远的男孩,许多年后会在她身边熟睡。
会为她洗衣做饭,会和她一起生活,会珍贵地爱她。
她起身拿了台相机,就是大一那年他悄悄送给她的那一台。
自从他们在一起,她就偶尔用这个相机记录他们的生活,拍下他做菜的样子,拍下他熬夜工作的样子,拍下他们去游乐场玩的样子,拍下他看了悲伤电影,捂着脸哭的样子。
苏佳忆熟练地打开相机,调整焦距,镜头划过暖色的房顶、被微风掀起的窗帘,最后落在男孩沉睡的脸上。
他手腕上还戴着她前段时间送给他的运动手表,她轻手摘下来,他的手腕已经渗出汗珠。
她送他的东西,不论大小,他都是这样坚持带着。
苏佳忆举着相机,不说一句话,就只是看着他,就觉得心情舒展。
她渐渐分神,想起前段时间倪清月说明年春天就要去北京,许蓦也跟着。刚听到的时候难免失落,但又为好友开心。
等到明年,旭城里她亲近的人就只剩苏寒。
她蜜蜜地想着,就算只有他,也足够。
苏佳忆集中注意力,无意看了眼苏寒,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双眼,含笑地看着她。
她几乎整个人弹起,相机一抖,苏寒伸手扶住。
“我把你吵醒啦?”她问。
苏寒揉了揉眼睛,拉着她的胳膊:“对啊。”
她顺着力道溜进他怀里,眨着眼睛看他。
苏佳忆按住他不安分的手,指了指一旁还没来得及关闭的相机。
他不乐意但又没办法地吸了口气,拽过被子盖来,问:“你拍那么多视频干嘛?”
“就是想拍啊。”她得意地挑了下。
苏寒看她一会儿,明了地笑起来,闭着眼睛搂紧她:“我知道了,你想在我们婚礼上播放。”
“嘁,”她推开他,“谁要和你结婚?”
他自顾自地说:“要在婚礼上放的话,确实有些事不能录。”
苏佳忆仰着头瞪他,他得逞似的眯着眼笑,又把她抬起来的脑袋按回去。
“晚上想吃什么?”他问。
苏佳忆正想着,手机铃声忽地响起。
是她给陈组长设置的专属铃声,她拍了拍苏寒,他会意,伸长胳膊拿过手机递给她。
那面火速说了几句话就挂断电话。
苏佳忆也跳下床,飞快地拿着工作要用的东西。
“我得去趟二院,抢个新闻,黑心老板拖欠民工工资,还把人给打进医院了。”
苏寒跟着穿鞋:“我送你去吧。”
“不用,”她按下他,“你在家休息吧,摄像大哥就在医院等我呢,而且我去完医院还得去工厂。”
正说着,苏寒也接了个电话。
他摊开手:“这回我必须得去了——急诊收了几个神外的,脑挫裂伤和颅骨骨折,陆呈熙叫我去帮忙。”
他们以最快速度赶到医院,摄像大哥就在门口,看到苏佳忆过来连忙迎上去,把资料递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情况。
苏寒挥手:“我先走了。”
苏佳忆点点头,和摄像大哥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我们得快点,大概了解一下,”摄像大哥带着她在医院走廊里奔走,“老陈一会开车来接我们。”
苏佳忆手里捏着工作证,匆忙,但不算紧张。在电视台工作这么久,这种突如其来的场面也算见了不少。
他们拐了几个弯,苏佳忆越走越觉得不对,怎么绕来绕去回到了急诊处?
而他终于抬手一指:“就是他们!”
苏佳忆顺着手指看过去,竟看到了个极其熟悉的人。
前面苏寒穿着白大褂,在几张病床之间忙碌,时不时与陆呈熙说几句话。
他的注意力全然只集中在伤者身上,直到苏佳忆他们走近,他才看到。
“你们不是往住院部去了吗?”他一边纳闷问,一边给病床上的人简单检查。
摄像大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不知道路。”
“这位患者是什么情况?”苏佳忆指了指病床。
苏寒一愣神的功夫,摄像机就已经架起,对准他的脸。
他回过神,这才明白,这些伤者就是苏佳忆口中被拖欠工资的民工,他正色解说道:“是受到暴力撞击造成的颅骨骨折,颅内有出血…”
苏寒把这几个伤者都大致介绍了一遍,苏佳忆找了个神智还算清醒的,蹲下大致问了他几个问题。
得知他们是记者后,那人激动地求他们一定要主持公道,将那个黑心老板公之于众。
苏佳忆冷静地点点头,招呼了苏寒一声就准备离开。
“哎!”苏寒从后面叫住她,小跑过来,“你们是要去那工厂?”
“对。”
“看着不是什么善茬,”他在白大褂上擦了擦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眼,“我没静音,你到了之后给我发个地址,注意安全。”
苏佳忆笑了下,往他身后的兵荒马乱看了一眼:“你也是,有得忙了。”
出了医院,苏佳忆一时没找到电视台的车,摄像大哥熟练地拉她上了路边银色的破旧面包车。
陈组长等候多时,一脚油门就窜出去。
“怎么换车了?”苏佳忆歇口气,拿着笔记本整理素材。
陈组长呵呵一笑,说:“一会就知道了。”
他一路偏离市区,路况平稳时回头看了眼:“就知道不管说什么,你都能答应过来。”
打电话通知苏佳忆时,陈组长最后一句话很诚实:“这第一次去肯定不顺利,我得和你们两个一起,你想一下,不去也没事。”
她无所谓地笑了下:“你们都能来,我有什么不行的。”
过了没多久,车子稳稳停在一家小型化工厂门口。
苏佳忆记着苏寒的话,按着路边的标识给他发送位置。
然后他们下车,抱着机器设备往里走。
这工厂死一般的寂静,连门岗都无人看守。
直到快要走过前院,才有人出来拦住他们。
“干什么的?”
苏佳忆刚要上前说明来意,陈组长却猛地拉了她一把,不让她再往前走。
“哪个单位的?拍什么啊?”从楼里走出来的那个壮汉一脸不耐烦。
“我们是市台的记者,想了解一下今天上午,工人合理讨要工资反被殴打入院一事,”苏佳忆心里忐忑,还是壮着胆子说,“不知道方不方便?”
谁想那壮汉居然没驱赶,点点头,请他们到办公室里聊。
苏佳忆和陈组长却默契地没动地方,她说:“能不能请你们负责人到这里聊一下?我们就不进去了。”
“聊什么?我就是负责人。”壮汉搬出一个凳子,翘起二郎腿。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不可能就是这工厂的老板,他们互相对了个眼色,试探着问了几个问题。
壮汉倒也回答得诚恳,对拖欠工资和打人的事都承认,每个回答都挑不出毛病。
可是苏佳忆看着他一脸的理所应当,总觉得事情在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这样一场心惊胆战的采访“顺利”结束,市台的三人与他告别。
他们不言语,朝大门外走,脚步不自觉加快。
苏佳忆最先看到不对劲,她指向缓缓关上的大门大喊一声,然后飞快地跑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多,擦着边跑出大门时,她回了个头,看见十多个那样的壮汉正向他们这里跑来。
摄像大哥被关在门里,好在他常年举着沉重的机器,身体不错,把摄像机运给陈组长,手臂使力翻了过来。
他们跑回车上,正要逃离这个地方,四面八方不知从哪涌来一堆人,围住他们的车子。
那些人手里有的拿着棍子,有的拿着砖块,隔着车窗,怒目圆瞪。
陈组长看着这景象,骂了句脏话,说:“原来这两边的楼都是他们的。”
那些壮汉朝里面喊话,要他们交出相机,还要看记者证核查身份。
车里三人默契地一动不动,他们都清楚,这记者证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出去。
陈组长吞了下口水,眼看车外面那些人越来越激动,他说:“报警。”
苏佳忆假装不怕装到自己都信了,按下手机按键时,才发现手指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面摄像大哥已经拨通了报警电话,却在报地址时卡了壳,他眼睛滴溜转着,只能无力地描述:“就是往西面来这个化工厂…”
苏佳忆定了定神,对照着给苏寒发的信息,流利地报出准确地址。
车外那些壮汉个个都不是好惹的样子,见他们始终无动于衷,便拿着棍子朝车前盖挥打。
本就破旧的面包车根本不敌外力,堪堪凹了下去。
苏佳忆着急:“老陈,你不是说特意换的这个车吗?”
“对啊,”老陈按着喇叭苦笑,“这个车报废了不心疼,我那小轿车可是新买的。”
面包车被外面人推得摇晃,苏佳忆无语地抿住嘴,静静等待救援。
有大汉用力拍打车窗,操着方言要他们交出摄像机。
车窗震得发出响声,似乎下一秒就要破碎,老陈紧着眉,一扬下巴:“把储存卡给他们吧。”
于是摄像大哥战战兢兢地摇下一点窗户,食指和中指夹着储存卡递出去。
窗前那大汉却瞅准时机,直接将大半个手臂戳进来,死死拽着摄像机。
这一举动像吹响了战争的号角,为首的那几人吵嚷起来,摇晃着车门,说什么也不肯放行。
理论根本没有,陈组长索性缄口,从衣领拽出项链的木制吊坠,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
注意到苏佳忆好奇的目光,他笑呵呵解释:“我媳妇给我求的,特别有用,戴着它,每次都能化险为夷。”
苏佳忆不信这些,配合地笑了下就移开眼神,看到摄像大哥抱着机器,一脸惊恐地窝在座位里。
太阳快要落山,车窗已经被砸碎,半米长的木棍伸进来挑衅地晃动,苏佳忆在最后一排,把口袋里的录音笔往深处塞了塞。
她是害怕的,怕那些人真的下死手,怕她再也出不去这里。
这样想着,她转身查看后备箱。
东西不多,苏佳忆跪在座椅上挑挑拣拣,找了两条又脏又旧的毛巾,一条塞给摄像,一条她攥在手里,想着万不得已时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正勒着毛巾,苏佳忆忽然想起什么,她再一次回头,果然——现在工厂员工都聚集到车前,这会儿车尾倒是没什么人。
她压低声音提醒,陈组长立刻反应过来,也向后看了看。
他猛地启动车子,飞快向后倒行,车速快到带倒了好几人。
车内人都紧紧拉着把手,害怕,但没办法。
前面还有几个工厂的人追着跑过来,车子一路后退,车轮掀起沙石。
引擎声和叫喊声一阵比一阵高,混乱中,警笛声出现,盖过一切。
苏佳忆回头,透过满是污渍的后车窗看到闪动的红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