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何为正统
斩雾学堂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他们原本还在教那些凡人学习写字，结果忽然来了一群身穿统一服饰的人直接将他们临时搭建的摊位给掀翻了。
凡人和教书的学子们都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有好几个人把斩雾学堂的人给抓住了。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其中一个教书的学子大声叫喊着，就被那些人一巴掌扇得鼻血直流。
“你们妖言惑众，扰乱民心，跟我们回去领罚！”那些筑基期修士根本不把这些凡人放在眼里，说抓就抓。不少凡人下意识缩在角落，过了半晌他们开始反应过来这些修士在随便抓人。
其中一个胆子大的直接说：“他们只是教我们识字，凭什么……”
其中一个修士一看对方居然还敢反驳，直接瞪了回去，那些民众一看有人出头，也忍不住走上前。
“你们不能抓人，凭什么抓人！”
“他们教我们识字有什么错！”
凡人们的呼声越来越大，他们知道能够学习认字是多么宝贵的事情，能识字这件事只有那些有能力开正经的铺子的人才会的，大部分像他们这样的农民、矿工、织娘、桑娘等从事生产和技术活的人都没机会学习。
“安静！反了你们了！会几个字就开始自大的废物！”其中一个修士直接抓住其中一个凡人暴揍了一顿，血液喷出和肢体碰撞声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他们内心的恐惧开始蔓延全身。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被抓住的学子立马开口说，“都是我们的错，不要打他们！”
“早识相一点对大家都好。”那个修士甩了甩手上的血污，冷冷地盯着这些人，“一个男人抛头露面，成何体统，我还要再加你一罪。”
那些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年纪比他们还小的老师被抓走，恐惧消散以后他们第一次感觉到了怒意。
他们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那种学会字以后忽然觉得世界清晰起来的感受，那种不再被人控制自己的话语的自由，让他们开始感觉血液在被怒火焚烧而沸腾。
这件事在外围陆陆续续上演，他们发现自己手下的人居然开始识字，而且学会了很多外来的东西，他们的思想开始发展起来。
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尝过思想自由的滋味的人会一辈子割舍不掉这份自由，会让他们变得不好控制。
然而他们依旧想着用老的方式去控制已经尝试过自由的人，武力和暴力引发的恐慌席卷外围的凡人们，却也给他们中的部分人带来了怒火。
段思纤来到了熔炉矿场，她需要知道当年为什么四代家主能够从中参悟，得道飞升。
她走过一个个错综复杂的矿道，走到了熔炉矿场的内部，那雄伟的熔炉冒出永不熄灭的黄色火焰。
她经过的每一个地方的奴隶都在埋头工作，他们脸上浮现出的笑容都带着让人胆寒的虚假，他们原本因为太阳会变成淡褐色的皮肤因为常年在地下劳作变成黄皮肤，身上被鞭笞出的伤痕在汗水反射火焰的光芒时显露出狰狞的血色。
“不要，哈哈，我没错，我没错！”被抓走的奴隶发出刺耳的大笑声，他止不住地叫喊着又止不住狂笑，整个矿坑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段思纤趁着那些抓人的监工来到视觉死角，一下把他们打晕过去，把这个陷入癫狂的奴隶救了起来。
“已经加深到这种程度了。”段思纤用能够让凡人传送的新型护符把这个人传送回去自己设定好的锚点，紧接着继续走。
随着她越发深入，那种诡异的景象就越多。当她抵达大熔炉的时候，她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她看见了那一个个戴着镣铐的奴隶在熔炉下面被监工们抽打，他们的身影因为背光变成了黑色，身体的轮廓渡上了火焰的金边，就像一个个被烧红的灰烬，好像他们不再是活物，只是熔炉底下的柴火，只是让熔炉继续燃烧的傀儡。
段思纤站的位置恰好就是四代家主站的位置，她低下头看着那些在高温炙烤下如同柴火般燃烧自我只为推动熔炉下面的搅拌熔炉内容物的机关的奴隶。
他们在没有尽头的工作中开怀大笑，他们麻痹的神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输出快乐的信号。他们不是他们自己，他们只是一个个被观赏顿悟的个体。
段思纤感受到一道比较完整的怨气，那怨气萦绕在熔炉周围，发出自己微弱的尖叫和咆哮。
段思纤去感受那股力量，而怨气立马把答案告诉了段思纤。
他们说，那些人对他们的怜悯，表达出的同情，撰写他们的悲惨，最后成就了自己的“看破红尘，体恤弱者，仁慈大爱”。
“这是一个悟道用的奇观，把自己臆想的凡间苦难微缩成这种样子。”那些怨恨说道，“修士从上往下俯瞰众生，对一辈子只能受困于此的奴隶感觉到怜悯，而后参悟到人生就是痛苦的轮回，最终‘勘破’世间真理，叹息众生皆苦只能走向自己的宿命，理解了弱肉强食的道理，又顿悟一切皆为虚妄。而后掌握了她所认为的天地规则，将原本的同情心剥离，成就她的无情道。”
段思纤把自己的精神力收回来，思考着：“她却从来没想过出手帮他们一次，哪怕一次……她认为自己理解并勘破了凡人甚至万物的痛苦，所以自己就不会受困于痛苦，不会沾染凡尘，只是怜悯就被视为成圣，只是无情便是真实，仅仅是想，就超出了所谓的凡人思维从而飞升。”
段思纤看向了那个熔炉。
“还有一个月时间。我会毁灭掉这个奇观的。”段思纤想。
而斐家也因为凤家的压迫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拥有的底牌。
斐家一直以所谓守护冀州边线的任务被贬谪出去中央山脉，被迫留守在外围，但他们也和凡人、奴隶以及不少小的家族关系密切，与此同时他们对外围的地理环境相当熟悉。
只是斐芸滟心里还在思考着关于正当性的事情。
她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能不能师出有名，她的家族曾经是也蒙受过凤家的恩惠，她一开始也为了凤家尽心尽力地驱逐妖兽和魔族的威胁。
只是现在凤家开始忌惮斐家，让他们斐家越来越远离中心的山脉，但也获得了人脉和地位。
斐芸滟理解到一点：忠心换来的不一定是米饭，也可能是镣铐。
“斐家主……”赤薇恰好撞见了斐芸滟在想事情的时候，她过来是想将自己即将把凤家的真实历史公之于众的事情告诉给她听，希望能听听她的意见。
“你来了。”斐芸滟看见赤薇以后从思考中抽离，“来得正好。我刚好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
“我们斐家真的要做吗？”斐芸滟并没有明说自己的选择，她相信赤薇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赤薇抱着自己手里的书，她的手指点了点下巴，从自己了解到的历史知识中找到了答案。她对斐芸滟说：“我这个小辈也许不应该这么说，但是我所见的一切，我所了解的知识告诉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凤家之所以被推到高处，是因为那位与凤凰相爱的初代领导人们冲破了压迫，将整个冀州重新洗牌才被家人、盟友和合作者信任。当人们信服某人，就已经开始把自己的权力交于对方手上，这才会成就凤家的伟大。而现在诸位奴隶……不对，不能叫奴隶了。”
“斐家主身边的诸位朋友，诸位反抗者，都选择相信你！”赤薇说，“凤家之所以是正统，是因为大家都信任凤家，信任她们能够带他们冲破黑暗！权力从来是从下往上构筑的，冀州的高塔也同样无法摆脱。所以你不要辜负他们的信任。”
赤薇说到这里发现自己越说越激动，她连忙捂住嘴生怕把斐芸滟惹生气，又急忙低下头。
“……你说的有道理。正统啊、正道啊……何为正统，又何为正道呢？”斐芸滟看着天上的白云，那苍白色让她想起了段思纤。
大海啸的时候，那些天工学院的人，那些义无反顾地拯救凡人的散修，那些前来支援的各个势力，都信任着彼此。
而他们都信任段思纤会保护他们远离大海啸，才能一往无前地斩杀邪魔。
她低声呢喃着：“人心之所向，即为正道。”
“斐家主。您有和凤希音联系吗？”赤薇问道。
“有。她也来找我了。她……也许是当下最适合的人选。”斐芸滟说。
赤薇没有否认，接着把话题转移回去：“斩雾学堂妖言惑众。你这里有没有收到命令。”
“有。”斐芸滟说，“我让他们去矿洞监牢。”
“的确该低调一些。”赤薇皱了皱眉。
两个人沉默了半晌，赤薇看着斐芸滟问道：“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虽然听起来有些冒犯……”
“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热的天还能穿盔甲啊？”
“哈哈，只是这件事啊。我的盔甲是一个金族人帮我做的，他帮我把冰灵石的力量靠他们的锻造手艺把它敲进去，能够产生很持久的冰灵气，而且盔甲外面有金族人发明的保温涂料保持温度，穿起来比穿以前的衣服还舒服。”
“好棒！那这东西要是能批量生产岂不是能挣大钱，至少生活在酷热地方的人肯定想要的。”赤薇说道。
“是啊，等他们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又岂止是这点东西呢。明明他们也有自己的长处。”
又过了一个月时间，那些被关起来的学子都被放了出来，斐家和赤家救了一部分学子，而段思纤则让天工学院发出警告信，要求他们释放自己的学生。
这些学子放出来以后大病了一场，不少凡人都想去探望却被门外的修士制止，不允许任何人去探视。
段思纤懒得管这些人，直接就传送各种灵药给他们吃让他们恢复活力，只是让他们先表现出大病未愈的样子先退到后方。
“第一根导火索，有了。”段思纤说，“有天工学院和一些家族牵扯，没让他们丢命只是大病一场也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二根导火索则是极乐教。段思纤潜伏在极乐教让欢愉红威力下降，这也让凤希惠和不义开始互相怀疑。
凤希惠觉得是不义骗了她，让她以为欢愉红有用然后骗取旁系的钱财，这已经相当于要从凤家的金库里捞钱了。
而不义觉得是凤希惠故意让魔族当怨种，牺牲了魔傀儡不说那些人居然一个个都没有沉迷于欢愉红，只有那些对不义来说没甚大用的奴隶受到欢愉红的控制。
“不能再拖时间了，他们又不是蠢货，迟早会猜到我的意图。”凤希惠握紧了手中的扇子，“下下策，要用了。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这是最后一次。你培养的混沌死士如果像上次，以及矿洞的那次一样一点用都没有，就别怪我不客气啦。”不义冷笑着，此时她的肚子居然像怀了六个月身孕一样鼓起，她的眼睛里带着浓郁的食欲，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眼前的女人吃到肚子里，养育自己肚子里的孩子。
“段思纤太强了，好在她已经离开了。”凤希惠说，“你脖子上的东西给我戴好了，不然你我一起死。”
“是是是。”不义笑得眯起眼睛，心想，“自卑的庸才想要追上天才，真是从头到脚充满着‘来骗我’的气息。不过也不愧是家主，想法激进，动起手来也是不含糊的，和外表不同很有魄力啊。”
两人之间的不信任成为第二道导火索种下。
第三道导火索就是外围的矿坑中，那些掌握了技术和力量的各个奴隶，以及金鼠所派遣的一个个“老鼠”，他们的数量绝对不少，潜藏在错综复杂的矿坑中，品尝过自由和知识的力量的他们，随时会为自己的同胞而战。
终于，四个月的等待结束了。
日全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