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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章 未命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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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臣面面相觑。韩聂面上一惊,似不明白君王为何将说与燕赵之语就这样成了真;蒙骜见王上当庭为白起正名,面露喜色;魏冉眉眼微松,但随后又撇下嘴角一﹣看来此事好了,但日后,只怕日子不是那么好过。

    &34;那不知我王,欲如何处置陶邑?&34;

    赢稷抬眉将下首诸多神色尽收眼底,轻笑一声:&34;陶邑乃穰侯心心念念之封地﹣-&34;他瞥了魏冉一眼,不阴不阳地说:&34;公该问穰侯,怎么反倒问起寡人来了?&34;

    此言一出,下首更加噤若寒蝉。芈戎面露尴尬,魏冉面上的淡定都装不下去了,只能出列假笑道:&34;臣多谢王上恩典,这陶邑一﹣&34;

    &34;寡人之诏命即刻下达,穰侯就不必再推辞了。&34;赢稷的目光透过冕旖虛虛地落在魏冉身上,喜怒难辨:&34;依寡人看,这天下之地,天下之物一一只要穰侯想要,是无可不取啊!&34;

    &34;……呵呵,&34;这臭小子,今日倒是牙尖嘴利,魏冉在一片寂静中强笑两声,低眉耷眼到:&34;臣不敢,臣实不敢。&34;

    赢稷此时还奈何不了他,当众阴阳了一番,心中爽快,袖子一扬将手虚搭在座柄上,&34;此事就此定论,毋要再提了。&34;

    &34;诺一﹣&34;

    &34;还有何事?&34;

    &34;王上,&34;又有一人出列,&34;如今大梁之围稍解,然相位空悬,王上既已将前事定论,不知何人可复为相,还请王上定夺。&34;

    这便又是一个不能提的话题了。

    赢稷还记得前尘往事。自己因白起听魏冉的话私自动兵而恼怒,没有在朝堂上提起此事,自然也无人敢触他的霉头,相位之事就一并搁下了。将陶邑赐给魏冉,还是朝会后他私下将诏书交给韩聂的。

    府上一会,他虽然原谅了白起,但未尝没有不可再失一重将的缘故。此事到底还是在二人之间埋了一根刺。

    那时的他在想什么呢?

    秦国养育你,穰侯举荐你,难道凡此种种,皆在寡人之前吗?

    &34;一一还请王上定夺&34;

    庭下寂静唤醒了赢稷的思绪。

    &34;一一寡人的大良造都还伤着呢,&34;良久,秦王幽幽地说到,目光看向芈戎身后空着的那个位置,&34;如今将都不齐,这相位才空了几天一一急什么?待白将军复朝后,再提不迟。&34;

    &34;王上,这一一&34;

    下首众人心下微惊,为秦王话中透露出的意思。王上今日风格与往日不同,话语没留什么情面,其中对白起的看重也非同一般,梁囿之事后,竟还透露出无他不可的意思。不知是否是因为穰侯,竟连华阳君的面子也落了。

    魏冉眉目一动。王上虽恼他,可是对白起还是非常看重的,也许这复相一事,让白起多为他美言几句,岂不更稳当。但他来不及想更多,上首那喜怒难辨的君王便又一次把他拎了出来一一

    &34;难道诸位操心这丞相之位,更甚于寡人?二舅公,你说一一是不是啊?&34;

    魏冉感觉自己的面皮都要在一早上笑僵了,但无奈被抓住了把柄,再丢面子也只能忍着。这已是最好的结果,若不应和着,一会儿回去,姐姐还不知道怎么收拾他。

    &34;王上说的是,这何人为将,何人为相,自然均由王上定夺。&34;

    &34;哼。&34;赢稷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转,轻嗤一声。&34;散了吧,其余小事,另行呈禀。韩聂留下。&34;

    &34;诺一﹣&34;

    众人皆松了口气,恭身退下。

    这朝会开得可真是折磨人呐。这样大的一桩事,便就这样揭过去了一一白起有王命立着,毫发无损,穰侯虽免相,可又得了陶邑-﹣不可说!

    待众人退去,韩聂上前几步,揣摩着君王脸色,笑到:&34;王上还是将那陶邑,赐给穰侯了。&34;

    &34;总归已是秦土,即便给了他,最终也是寡人的。&34;赢稷手抚着桌案,神色间倒不见恼怒。

    &34;王上高见。&34;

    &34;唔。&34;赢稷颔首。

    &34;韩聂,寡人想问你一件事。&34;

    &34;王上请讲。&34;

    &34;寡人要如何做,寡人之恩才能成为最重之恩,使他看重寡人,更甚于其他呢?&34;

    &34;这一一&34;韩聂面上表情微微一僵,他看向上首,秦王正盯着某处出神,没有看他。韩聂思索片刻,方才小心翼翼地回到:&34;王上是何人,穰侯又是何人呢?若无王上,穰侯又有何恩可施?若是恩情难分轻重,那人自然视王上重于穰侯一一若是王上之恩远重于穰侯之恩,那与王上相比,穰侯与旁人何异。&34;

    &34;哦?&34;赢稷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34;这举荐之恩,寡人越之,轻而易举;可这生死之交,寡人不知如何越之。&34;

    &34;王上,&34;韩聂心知自己猜对了,微微一笑,&34;大良造已回来了,但身受重伤,臣已让其先回府歇息,王上可要去看看?&34;

    &34;哈哈哈哈哈一一韩聂啊韩聂,&34;嬴稷一顿,与韩聂对视而笑。&34;知寡人者,韩聂也。&34;

    &34;大王谬赞。&34;韩聂胸有成竹地一拱手,眼见君王眉眼间怒气已散,轻松口气的同时,不由感叹,大良造真乃秦王之爱将。

    白起一回到咸阳,便先回了府中,安顿仆从,擦洗更衣,又换了药。躺在榻上,伤口疼痛,食不下咽,睡也睡不踏实。本该因为回到咸阳而稍稍安心些,但思及自己这次做下的事,且悔且叹。

    魏冉已身居高位,不再是当时与他出生入死的少年了,也学会了以权势逼人。他与他乃生死之交,有袍泽之情,更有举荐之恩,不得不报。

    两相为难,有心想以此一事报了,免去之后再为私情而违秦律之患,却身陷囹圄,还累得王上函谷会盟为之周旋,如此行径,实在有违为将之本。

    且他与王上一一本就因太后穰侯一系而生间隙。此事一出,只怕纵然王上有心宽恕,君臣之情仍不复从前。

    蒙骜早先下了廷议,来府中看过他,和他讲了庭上发生的事。

    &34;将军,大王既在庭上回护你,必不再追究你之罪过,你便安心静养罢。&34;

    他听了朝会细节,心下更为歉疚。王上对魏冉恼恨未消,即使对他不加责罚,自己却无法视若无睹。一一除此之外,他更怕自己做了王上与四贵之间棋子,王上明加恩宠,实想分化他与穰侯,立他为孤臣。

    &34;庙堂之事,我实不通。&34;他赧然。

    &34;今日王上言语,对你颇为信重,穰侯闻之,必定让你出言助其复相,将军可莫要再一一唉!&34;

    &34;……白起明白。&34;

    蒙骜离开后,白起便一直卧榻休息。他心中思绪万千,呼吸引起的胸腔振动反而扯得伤口更疼,于是刻意放轻了呼吸,也不再说话,只脑海中一遍一遍想着前尘往事。因着心中对君王的那一丝歉疚,最后画面居然停在他与魏冉、年幼的赢稷一起玩闹的时光。

    &34;白大哥!白大哥!&34;稚子清脆的笑声仿佛响在他耳边,&34;你背我,背我嘛!&34;

    &34;公子﹣﹣这﹣﹣我﹣-&34;他伸手稳住王子不断乱晃的小身板,求助地看向魏冉。

    &34;哎哟我的稷公子﹣﹣你都差辈儿啦!他是我的兄弟,你应该叫一一叫啥来着一一叔父!叔父!&34;

    &34;诶!&34;调皮的小公子嬉笑着抢着应了,飞快向远处跑去。

    &34;嘿一一你这臭小子!&34;魏冉在旁人的窃笑声中气得鼻孔冒烟,&34;你给我回来!&34;

    &34;我不一﹣你论你的,我论我的!白大哥-﹣快来追我呀!&34;赢稷顶着一头一脸的灰,脚下却像放风儿的小马驹,几步就出了亭子,远远跑开了。

    &34;兄弟,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给我抓回来!&34;记忆中的魏冉笑着,厚实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重重往前一推,&34;跑远了,姐姐还不骂死我﹣﹣你快去呀!我的外甥,和你不就是一家人么!&34;

    &34;…&34;

    白起的嘴角勾起了一点弧度,他眼睛闭着,呼吸渐渐平缓,似乎就这样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伤口的痛感随着意识的清醒又渐渐回潮。白起睁开眼睛,喉咙干痒,他想张口唤人来,上下嘴唇却黏在了一块,一时吐不出字,只发出几声咳。

    &34;你下去吧。&34;旁边传来一道声音。便有人应了&34;诺&34;,将茶碗放在一旁,脚步渐远。

    这是谁,竟在他的府中使唤起人来,白起混混沌沌地想着,有些不满。

    那人走近了,一只有力的臂膀将他略略扶起,动作十分僵硬,几乎又扯到了白起胸前的伤口。他轻嘶一声,还没来得及抬眼看,另一只手端着茶碗凑到他唇边。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随着衣袖摇动闯入鼻腔。

    这可不是仆人会用的香。白起就着碗喝了一口,嗅到这香味,瞬间清醒了不少。目光对焦,他先是看清了衣袖上的暗纹,接着目光慢慢移到了赢稷脸上。

    赢稷坐在榻上,靠得有些近,那双已经不复记忆中稚气的眼睛映着他惊讶的表情,显得那么的亮。

    &34;将军平素威武,可这受伤生病之时,身旁还是要有个人服侍啊。&34;

    &34;……王上!&34;白起眼前一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冲上头顶,原本无甚血色的脸应是涨红了,干痒的肺管子里半晌才挤出两个字,之后便是几声重咳,连带着面前的茶碗一半的水都洒在了他前襟、还有秦王的衣袖间。

    &34;将军怎么了?&34;赢稷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34;难道是寡人服侍得不好?&34;

    他应是要说些好话的,嬴稷想。秦王若说起好话来,向来是甜得能哄人。可是对上白起通红的眼睛,却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了,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二人最后一面,他面对自己的问话,自嘲地笑出声,悲怆、愤怒、不屑,最后默然无语,只在君王回身时,微微一颔首。

    寡人恨你。

    赢稷的目光从他通红的双目一晃而过,在他胸前已沁出血色的衣襟上停了一下,就别开了。

    他拿开茶碗,不轻不重地让白起靠在榻枕上,便抽开了手。秦王的衣袖拂过肩头时,白起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动。

    &34;将军有什么要对寡人说的吗?&34;

    &34;……白起死罪。&34;少顷,白起的声音伴着几声喘息响起来。

    &34;呵,&34;赢稷吐了一口气,他感觉这一团怒火就在胸口盘着,不只是为这一件事,还有很多很多事。

    -﹣为什么要听从魏冉,逆秦律而奉魏冉

    私欲?

    -﹣为什么娶赵女?

    -﹣为什么不肯出兵?

    -﹣为什么到了最后,也没有哪怕一个字带给他!

    可有些事之后的白起做的,他不应现在就加怒于他一一也许未让臣子倾身相信,也是君王之过。想着这些,嬴稷的怒火仿佛被掐住了喉咙,只能克制着自己不要再看他,哪怕盯着榻上的雕饰也好。

    &34;一一将军知道自己有罪?&34;

    &34;白起不应以公器谋私,误国害民一一&34;

    &34;哈!误国害民!--&34;这四个字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刚被白起艰难地吐出来,就被秦王截断了。&34;将军何许人也,又怎会误国害民--!&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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