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山鬼

    这是北方的一个小山村，已到了十一月，天色黑得很早，赢稷从学校出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在天空中升起。

    他今年十一岁，没有父母，只有一个爷爷相依为命﹣﹣他是被爷爷从山坳子里捡回来的。

    山里人大多重男轻女，遗弃女婴的事屡见不鲜，遗弃男婴实属罕见。爷爷是个老光棍，一辈子没娶媳妇，见他可怜，便将他带了回来，当成亲孙子抚养。

    爷爷姓李，家里人没文化，不会起名字，因为排行第三，因此名字就叫李三。

    说来也怪，李三没上过什么学，大字不识几个，可在十岁那年不知从家里哪块地砖下翻出了一本关于风水秘术的古书，从此就像开了天眼，自学了一身给人算命的本事，成了村里的半仙儿。

    山里人迷信，对算命先生十分尊重，谁家办个红白喜事，都会请李三去看个日子，报酬有时候是一筐鸡蛋，一只老母鸡，甚至条件好点的是半斤猪肉。因此虽然山沟子里穷，可在赢稷的记忆中，自己从小也没缺过吃穿。

    赢稷问过爷爷，为啥他姓李，却给自己起了个这样的名字，连姓氏都改了。爷爷总是笑而不语，故作高深，最后拗不住他一直追问，才在某一次喝醉酒时，悠悠地对他说他是秦国昭襄王转世，命格太硬，刑克父母，才被人遗弃。赢稷对此嗤之以鼻。他如果真的是秦王转世，此世且不说出身富贵，好歹也得混个城市户口，哪能像现在这样，生在山坳坳里，还是个没人要的野娃子。

    一阵冷风吹来呼得刮到赢稷脸上，赢稷不由地将身上的棉袄裹紧，&34;真冷啊，跟刮刀子一样。&34;

    &34;赢稷，明天放假，要不要去冰上抓鱼，我之前见有人烤着吃，可香呢。&34;一个小胖墩跑了过来。

    赢稷回头看了一眼，是自己最铁的哥们儿小胖，本名王恺，长了一身的肥肉，活像一个肉团子，就被同学们叫做小胖了。

    &34;我说小胖，你能不能别每天只想着吃，你看你都胖成啥样了。&34;

    &34;去不去嘛？&34;

    &34;这么冷的天，我才不去。&34;赢稷斩钉截铁地拒绝。

    小胖气得跺脚，&34;那我今天不跟你一起回家了。&34;说罢不等赢稷回答，便一溜烟跑走了。&34;诶！&34;看着小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赢稷摇摇头，&34;幼稚！&34;

    他的家离学校大概二里地，走路要半个多钟头，小胖的家恰好在他家与学校中间，因此每天他都会跟小胖一起上下学。

    山里没有路灯，晚上放学回家全靠手电筒，赢稷从书包里拿出手电，打开开关，却发现光线十分微弱。应该是快没电了，赢稷连忙加快脚步向家走去，心道必须在电彻底耗光之前回到家。

    不知为何，今日走在路上，赢稷总感觉身上越来越冷，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冷。尽管他已经将棉袄的拉链拉了个结结实实，可寒意却像是从身体里渗出来一般，叫他冻得牙关打颤。

    微弱的灯光照在路上，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白雾。干燥还大风的天气竟然起雾了，赢稷心里暗道一声奇怪。

    而就在这时，随着手电动发出一声异响，最后一缕微弱的灯光也被黑暗吞噬。

    &34;靠！一﹣&34;赢稷吓得大叫一声，纵使他是出了名的胆大，可在这黑灯瞎火，伸手不见五指的冬夜，还是叫他一阵胆寒。

    借着月色，赢稷在路上飞奔了起来，这条路他走了很多遍，纵使是闭上眼也不会出错。他拿出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只求能以最短的时间到家。

    冷风在耳边呼啸，大雾在眼前弥漫，赢稷后悔早知如此就应该答应小胖，跟他一起回家。

    不知跑了多久，赢稷隐隐看到前面路上有一个人影，顿时喜出望外，&34;小胖，是你吗，等等我呀！&34;

    小胖没有回应。

    赢稷只好加快速度，边跑边喊：&34;小胖，你他妈够不够意思，不就几条鱼吗，我明天陪你去抓。&34;

    小胖依旧没有回应。

    赢稷以为他没有听到，正欲加大嗓门，却在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那身影明明是在走路，竟然都始终能与他保持着一定距离。

    寒意这下从骨头里渗了出来，赢稷想到了一个他不愿面对的可能一﹣他见鬼了。

    山里从不缺怪力乱神的故事，讨封的黄大仙，抓替死鬼的水鬼，各种故事他闭着眼都能背出七八个版本。

    就在这时，见他不跑了，那身影竟然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似乎在等他。

    回家的路只有这一条，纵使再害怕，赢稷也只能咬着牙向前走去，心脏在胸腔里扑通扑通疯狂跳动。

    随着对身影的逐渐靠近，赢稷也终于看清，这人根本不是什么小胖一一黑甲红巾，头戴武冠，一双刚过脚腕的短靴紧紧地束在腿上，山里人不可能有这种装扮，可这身装扮却又有几分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34;您……您好……&34;贏稷颤颤巍巍地向那人走去，管他穿什么，只要是个人就好。

    赢稷确认只要那人不是聋子，自己的声音就一定可以被听到，可那人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应，也没有扭头。

    就在快要靠近那身影的时候，嬴稷终于想起这身装扮为何这么熟悉﹣一分明与他在语文课本上看到的那些士兵的装束一模一样！

    赢稷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蹑手蹑脚地绕到一旁，想避开这道身影。

    但就在这时，那身影竟然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借着月色，赢稷也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34;啊！!!--&34;一声凄厉的尖叫破口而出，嬴稷只觉浑身汗毛乍起，整个人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赢稷是被烟呛醒的，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里，正躺在烧得热烘烘的暖炕上，爷爷李三就坐在地上的一个木凳上，愁眉不展，吧嗒吧嗒抽着嘴里的旱烟。

    &34;赢稷，你终于醒了！&34;小胖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对着赢稷一脸欣喜地说道。

    见到小胖赢稷顿时来了气，一拳头锤在他胳膊上，&34;让你刚刚不跟我一起回家。&34;

    谁知听到这话小胖顿时又露出了一副担忧之色，吞吞吐吐地想说什么却又不不肯开口。

    &34;你想说什么？&34;赢稷问。

    &34;其实你已经昏迷三天了……&34;

    &34;三天！&34;嬴稷心中一惊，他还停留在遇到鬼影的片刻，没想到已经是三天之前的事儿。

    &34;爷爷，我见鬼了！&34;赢稷几乎快哭了出来，对着一旁抽烟的老头子委屈巴巴地说道。

    李三将手中的烟杆放下，一脸的心疼，&34;爷爷知道&34;&34;赢稷，你到底遇到什么了？&34;小胖问，&34;你知道吗，你爷爷见你迟迟没回去，就到了我家，发现你不在，我们一起去路上找你，当时你就晕倒在路边，大冬天的，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你就活活冻死了。&34;

    赢稷闭上眼，那张脸，准确地说不能称作脸，便从脑海里映了出来一一那张脸上面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白森森的人皮，可赢稷分明能感受到那张人皮正用阴冷恶毒的目光盯着他。

    听完赢稷的描述，小胖也被吓了个够呛，&34;赢稷，那个下午还有课，我先回家吃饭了，你多歇几天，我已经替你跟老师请假。&34;

    看着小胖像自己见了鬼一样一溜烟地逃走了，嬴稷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当初过家家的时候他与小胖结拜为兄弟，说什么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结果难来了跑得比谁都快。

    &34;爷爷一﹣&34;赢稷委屈地看向李三。

    李三走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34;让你受委屈了。&34;

    &34;爷爷，我该怎么办，万一那鬼还回来找我咋整？&34;

    李三一脸的凝重，&34;其实三岁之前你总能看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后来天眼自己关了，你也就忘了这事，没想到如今天眼竟然又开了。&34;&34;我有天眼？&34;

    李三点点头，&34;小时候你总爱对着墙角说话，刚开始我以为你是刚学会说话在自言自语，后来见你真的有认真地跟对方交谈，便问你在跟谁说话，你说她叫李七。&34;

    &34;李七是谁？&34;赢稷问。

    李三脸色沉了下来了，&34;是我妹妹，三岁的时候夭折了。&34;

    赢稷：&34;…&34;

    &34;爷爷，那我该怎么办？我不想看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34;赢稷一脸的慌张。

    李三眉头紧锁，又拿起旱烟抽了一口，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平静下来，白色的烟雾从他鼻孔与嘴里喷出，然后他才悠悠地开口说道：&34;事到如今，只能给你认个鬼亲了。&34;

    所谓认鬼亲，顾名思义，就是认鬼做亲戚。世间众生，身死之后无不是转世投胎，步入轮回，但有一些人身前横死，执念太深，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了世上，久而久之便成了孤魂野鬼。

    赢稷听得目瞪口呆，&34;爷爷，我撞的就是鬼，你还让我再认个鬼当亲戚？&34;

    &34;臭小子，你懂什么，这叫以毒攻毒，以鬼克鬼。&34;

    爷爷冲他解释，孤魂野鬼也是分高低强弱的，像他那晚遇到的，不过是最低级的野鬼，只能靠鬼脸来吓唬人，真正厉害的鬼魂，可以化出人形，使用术法。当然这种鬼魂极其罕见，几百年可能都难遇一个。

    &34;人家既然真么厉害，怎么还会认咱们做亲戚啊？&34;赢稷问。

    &34;孤魂野鬼，为什么叫孤魂野鬼，就是因为一个孤字。人都是怕孤独的，鬼也不例外。他们在人间游荡，无法转世投胎，连个贡品都吃不上。你认了他，他保你野鬼不敢近身，你把他当祖宗供奉，逢年过节上三柱香，这叫各取所需。&34;

    赢稷如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问：&34;您怎么保证我认的比我那晚撞的鬼厉害呢？&34;

    &34;这个你放心，你到时候带上贡品，如果他们有把握保你，就会吃你的贡品，这亲就算认下了，若保不了你，那么也不会碰你的东西。&34;

    赢稷从小便听村里人说，他们在的这个山坳子以前是个古战场，死过不少人，有时候打雷下雨，还能像放电影那般看到有人在空中打仗。

    这夜晚上十一点，准备好香跟贡品，李三便带着赢稷出门了。

    今夜无风，一轮残月挂在夜空，萧瑟至极，前几日下过的雪还没有化，赢稷跟在李三之后，一脚一脚地踩在雪窝里向山中走去，发出咯吱的声响。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视线突然开阔起来，他们到了一块平地。

    &34;就这里吧，把东西拿出来。&34;李三道。

    在李三的示意下，赢稷把贡品一盘一盘地摆在地上，有苹果，野梨，还有金灿灿的窝窝头，然后在贡品前堆了个土堆。

    随即，赢稷点燃了三根香，跪倒在地，李三也跟着在一旁跪下，&34;把我教你的话，说一遍。&34;

    赢稷把自己那夜的经历讲了一遍，然后道：&34;若各路鬼仙愿意护佑，我原奉为干亲，为您立牌供香，子子孙孙永世铭记您的大恩大德。&34;说罢赢稷将三炷香插在土堆上，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说来也怪，就在赢稷磕完头的那一刻，原本平静的山谷忽然之间大风骤起，呼呼地吹着人的脸。赢稷急忙去护着那三根香，生怕火苗被风吹灭。

    但即便如此，大风过后，三根香还是被拦腰吹断，就连贡品也蒙上了一层黑气，像是有人把煤灰抹上去一般

    赢稷心下一沉，却不想一旁的爷爷喜笑颜开，&34;成了成了，乖孙子，有人肯认你了。&34;

    李三连忙拉着赢稷磕头，赢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一阵风吹来拂过赢稷的额头，奇怪的是他没感受到一丝凉意，反倒如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扶住，似乎在告诉他不必行此大礼。

    &34;不知仙家生前是男是女？&34;李三颤颤巍巍地问道。

    贡品前的那堆土被风吹去，在空中旋转着，随后又缓缓落下，在地上摆出了一个字符。

    &34;爷爷，这是啥字？&34;赢稷问。

    李三也傻眼了，地上的字他压根不认识，看着不像是现在的文字，跟古书上的也不同，那本古书是唐朝的，而这字看着比唐朝还要久远，竟然是一只千年的孤魂。

    兴是看出了爷孙俩的窘迫，那土堆顿时又变幻起了形状，摆出了一个简体的&34;男&34;字。

    李三这下心中了然，对赢稷说道：&34;叫干爹。&34;

    &34;干爹？&34;赢稷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是认个什么叔叔大爷，或者姑姑婶婶之类的，没想到直接给自己找了个爹回来。

    但听爷爷的总没有错，赢稷便又磕了三个头，恭敬地叫了一声：&34;干爹。&34;

    忽然之间赢稷只听得周围传来一道笑声，听着是很年轻的笑声，没有一丝恶意。

    &34;敢问仙家生辰八字，姓甚名甚，好让我们回头为您立牌贡香。&34;李三又道。

    这下土堆没了反应，爷孙俩面面相觑，随即那土堆又变幻起来，摆出了两个字：&34;不必。&34;

    李三虽然不解，但也不敢多问，对赢稷说道：&34;把玉佩拿出来。&34;

    赢稷从脖子上解下观音的玉佩放在地上，只见眼前已经熄灭的三炷香瞬间燃烧起来，空中升起一缕青烟，钻入了玉佩当中。赢稷很想知道，观音是克鬼的，这鬼怎么敢进玉观音，但爷爷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便也没有多问。

    爷孙俩回到家已是后半夜，虽然鬼仙说不必为他立牌，可李三不愿坏了规矩，还是家中摆了一块空白的牌位，将贡品摆满，又在香炉上插上三炷香，嘱咐赢稷之后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记得换香磕头。

    经过一番折腾，赢稷早已困得昏昏入睡，草草答应了下来，躺在炕上到头就睡。

    在梦里嬴稷又回到了那夜放学的路上，赢稷再次见到了那个鬼影，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赢稷还是被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的脚无法动弹，那个鬼影缓缓转过身来，白森森的脸上比上次多了两个血窟窿，恶狠狠地盯着他，随即那鬼影猛地向赢稷冲来。

    &34;啊！！一﹣&34;赢稷发出一声惨叫。

    就在那鬼影马上要近身的时候，他脖子上的玉佩顿时发出一道白光，一道人影稳稳地挡在了他面前，只见那人轻轻一抬手，眼前的鬼影便尖叫一声，魂飞魄散。

    此人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袍，宽肩窄腰，身形修长匀称，一头黑色的长发高高束起，俨然一副古人的打扮，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嬴稷却能感受到他身上那掩饰不住的杀气。

    那人转过身来，赢稷看到了他的脸，与他想象中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不同，这人眉眼修长，眼神锐利，一张脸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带着几分阴郁冷峻，竟是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

    &34;干……干爹？&34;赢稷试探性地叫道。

    听到这个称呼，这人突然笑了出来，笑声与嬴稷认亲时听到的声音一模一样，赢稷当即便确认，眼前的这名少年，就是他认的干爹。

    苍天，他竟然认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少年做干爹。

    &34;你不必这样叫我。&34;少年开口说道。

    &34;那不行，爷爷说，不能坏了规矩。&34;

    &34;我说不必便是不必。&34;少年继续道。

    &34;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大哥哥，你叫什么呀？&34;赢稷又问。

    少年陷入了沉默，嬴稷看了出来，他似乎很忌讳提起自己的名字。

    见他为难，赢稷便道：&34;你不想说便不必说了，我就叫你大哥哥好了。&34;

    &34;秦。&34;少年突然开口。

    &34;嗯？&34;

    &34;我姓秦。&34;

    &34;秦大哥。&34;赢稷叫道。

    &34;我叫秦宛君。&34;

    认了鬼亲，又亲眼见识了自己这位干爹的厉害，赢稷这下再也无所顾忌，什么孤魂野鬼也敢出来吓唬小爷，还不是被干爹一根手指就给消灭了。

    休息了三天之后，他又回到了学校。

    小胖跟他是同桌，知道他要回来，已经提前把他的课桌擦了干净，等赢稷来的时候，桌兜里甚至还放着两块果糖。

    &34;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34;赢稷悠悠地道。

    小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心里还在为上次把赢稷独自丢下过意不去。

    赢稷与小胖是班上最调皮捣蛋的孩子，自称黑白双煞，混世魔王，老师对付这样的学生也很有一套，直接将座位安排在了最后一排，如此倒给二人开小差行了方便。

    &34;听说你认鬼亲啦？&34;小胖试探性地问道。

    赢稷点点头，将脖子上的玉观音掏出来显摆，&34;我干爹就在里面，说话最好注意点。&34;

    听到干爹两个字，小胖顿时笑得发出一声猪叫，惹来正在讲课的老师一道严厉的目光，小胖急忙吓得捂嘴噤声。

    &34;你干什么！&34;见他把老师的目光吸引过来，赢稷呵斥道。

    &34;玉佩能给我看看吗？&34;小胖一脸好奇地看着赢稷手里的玉佩

    &34;不给！&34;赢稷将玉佩收起。

    &34;小气鬼。&34;小胖撅撅嘴。

    &34;赢稷，王恺，我现在在讲哪篇课文。&34;老师愤怒的声音响起，用教尺重重地敲了两下黑板。

    这节是语文课，山里老师少，往往一人身兼多职，讲课的老师是一名五十多岁的先生，身兼语文数学两大重任。

    二人急忙往旁边一瞅，将课本翻到了对应的页数。将相和，这是这节课正在学习的课文。

    &34;赢稷，你站起来。&34;老师说。

    赢稷乖乖地站了起来，心虚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34;这篇课文里的秦王恰好与你同名同姓，你来说说，你对这个秦王是什么看法？&34;

    听到老师的提问，赢稷立刻拿起书快速地扫了一遍，明明主角是蔺相如廉颇，怎么偏偏扯到了秦王身上。

    &34;老师，我觉得他……他是个坏人。&34;赢稷磕磕巴巴地说道。

    这下老师还没发话，赢稷感觉自己胸前的玉佩竟然烫了起来。

    &34;他为什么是坏人？&34;老师问。

    &34;课本里说他不守诚信，说好用十五座城换人家的和氏璧，结果东西到手了又不提城池的事，还有绳池之会，公然让赵王弹琴，这，这不是欺负人嘛？&34;

    玉佩烫得更甚，贏稷只好隔着衣服用手紧紧握住，不让它碰到自己的皮肤。

    &34;你坐下吧。&34;

    得了指令，赢稷立刻如释重负，重重地坐在凳子上。

    &34;你这个年纪能看出这些已经很不容易。&34;老师对赢稷表示了肯定，然后又话锋一转，&34;同学们，老师想跟你们说，评价一个历史人物，不能单纯地以好坏来论述，还要结合他当时所处的历史环境……&34;

    确定老师不会再叫自己后，赢稷的注意力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哪还听得进去老师的长篇大论。

    等到玉佩恢复了正常的温度，贏稷将它拿了出来，呆呆地看着它，想不通刚刚为什么会发烫。

    &34;你总盯着它干嘛，没人跟你抢。&34;一旁的小胖说道。

    赢稷白了小胖一眼，将玉佩收回。

    &34;周六摸鱼去啊。&34;

    看着小胖期待的眼神，赢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34;行。&34;

    &34;好哥们儿！&34;

    赢稷中午放学回到家，发现爷爷不在家中，灶台上留着给他备好的饭，这才想起爷爷被邻村一户人家请去看坟地的风水了，大概要很晚才能回来。他草草地扒拉了两口饭，便上炕准备小憩一会。

    正准备躺下之时，那块玉佩突然从衣服里滑了出来，赢稷将玉佩从脖子上摘下，借着阳光细细打量起来。

    昨晚的梦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个少年真的是自己的干爹？他就住在这玉佩里？

    一切都太过于离奇，以前赢稷总觉得爷爷是神棍，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看来爷爷也是真有几分本事在身的。

    &34;爷爷说真正厉害的鬼魂是可以化出人形的，你能不能变个人出来啊。&34;赢稷自言自语道。但过了许久玉佩也没有任何反应。

    &34;我就知道。&34;赢稷有些丧气，这么厉害的鬼魂怎么可能恰好被自己认了亲，他不再想这些没有用的，将玉佩放在枕边，倒头就进入了梦乡。

    午饭过后来一场午觉是十分惬意的，尤其是冬天睡在热腾腾的火炕上。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不知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就在这时，枕边的玉佩突然发出了一道奇异的白光，白光逐渐幻化成一道人影，站在了炕前。

    那人正是那夜赢稷在梦中见到的那个少年，少年静静地坐在炕边，打量着已经进入了梦乡的孩子。

    他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放到了赢稷脸上，他的手很冷，感觉到脸上的寒意，赢稷皱了皱眉，却没有醒来。

    &34;干爹﹣-&34;睡梦中的嬴稷悠悠地叫道。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阳光照在他脸上，消解了他眉目间的几分阴郁。

    小胖一直嚷嚷着摸鱼的那条河距离学校不远，山里冬天冷，才十一月的天气，河面就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远远看去像一条玉色的缎带，勾勒出了山体的腰线。

    终于捱到周六，午饭过后，小胖早早地便带上冰钓的器具，来赢稷家门口叫门。河面冻得结实，冰上摸鱼不算什么危险的营生，因此家里的大人们也就由着孩子去了。跟爷爷打了个招呼，赢稷便带着钓具与冰穿子出了门。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里河水水质上好，鱼鲜肉嫩，大冷的天喝上一口热腾腾的鱼汤，-整天都能叫人感觉到暖意，因此冰穿子也是家家必备。

    看着赢稷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小胖不禁嘲笑：&34;穿这么多，一会能抬得起胳膊吗？&34;

    赢稷白了他一眼，&34;我可不像你，肥肉多，不怕冷。&34;

    &34;切。&34;

    兴许是最近风大，今日冰钓的人不是很多。冰面上已经被凿了不少冰眼，二人挑了半天，终于在河边儿选了一处没人动过的地儿。

    冰穿子通体用铁制成，足有半米多长，凿冰的一头锋利而尖锐，一凿子下去，纵使是三尺厚的冰面，也能被戳开一个口子。

    小胖满脸都洋溢着摸鱼的兴奋，用尽吃奶的力气在冰面上开凿，七八下之后，很快便凿开了一个冰洞，冷气从里面悠悠地冒了上来。

    嬴稷用脚踢开碎冰，将鱼钩放了进去，然后二人便站在冰上，眼巴巴地瞅着浮漂，等鱼上钩。

    因为不再动弹，二人身上很快开始发冷，尤其是脚底，脚趾已经冻得麻木。

    &34;真他妈的冷啊。&34;赢稷双脚在冰面上跳了跳，想产生点热量取暖。

    &34;别跳，一会把鱼都吓跑了。&34;小胖在一旁埋怨。

    &34;我说你选的这个地儿行不行啊，这么久了都没动静。&34;

    &34;再等等，一会肯定就有了。&34;

    但又吹了半个小时的冷风，浮漂依旧没有一丝动静，小胖脸上也露出一丝尴尬。

    赢稷拿起冰穿子，指了指远处，&34;那里没人，我去碰碰运气。&34;&34;别去了，那里是河心，冰不结实，不然别人怎么不去呢。&34;

    &34;没事，在这河里游多少年了，我还能不知道吗。&34;

    赢稷不顾小胖的阻拦往河心走去，天实在太冷，他只想早些钓到鱼，回去让爷爷熬一锅鱼汤，然后热腾腾地喝上一口，上炕睡觉。

    选好地方后，赢稷拿起冰穿子向下一凿，冰面被豁开了一个口子，碎冰四溅。赢稷又如法炮制连凿几下，因为太过用力，不少碎冰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急忙闭上了眼。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阵冰面破裂的声音，赢稷心下一惊，顿时生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他睁开眼，见脚下的冰面已经裂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纹，一时慌了神，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34;小胖！!&34;赢稷急忙冲小胖喊道。

    小胖循声望来，见赢稷一脸惊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34;趴下，快趴下。&34;

    赢稷缓缓蹲下身子准备趴在冰面上，但只听得啪嚓一声，脆弱的冰面再也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彻底裂开，赢稷整个人落入了冰水之中。

    &34;唔一一&34;

    视线陷入一片暗，身上传来刺骨的寒冷，嬴稷觉得自己要死了，若是没穿衣服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可他今天穿得这么厚，衣服被浸湿，根本无法游泳。

    小胖与大人们惊慌的呼喊声在冰面上响起，可赢稷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在河水中下坠。很快他便憋不住气呛了水，脑袋恍如被针扎一般的刺痛。

    好冷，他真的就要死在这里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贪嘴，大冷天的摸什么鱼，在炕上躺着睡觉多好。

    就在嬴稷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之际，恍惚间，他看到自己胸前的衣服下忽然泛起一道白光，黑暗之中一个人游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往河面上而去。

    &34;干……干爹？&34;赢稷脸上露出几分诧异，想叫他却发现在水下根本开不了口。

    少年满脸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游到他身后拖着他的身子向上送去，在快到出口之时，几只手从上面伸下来，将他一把提了上去，而他也随即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了。&34;少年有些生气。

    赢稷心虚地低下头，像被老师训斥了一般不敢说话。

    见他这样，少年叹了口气，&34;往后好好读书，不要再这般贪玩了。&34;

    不知为何，赢稷觉得眼前的少年有股莫名的威严，令他心生畏惧。他小鸡啄米式地点点头，开口试探性地问道：&34;秦大哥，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34;

    &34;什么问题？&34;

    &34;你是怎么死的呀？&34;

    爷爷曾说，成为孤魂野鬼的都是些横死之人，赢稷很好奇，眼前的少年究竟因何而死。

    岂料此言一出，少年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脸上浮起难以言说的哀伤，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34;战死疆场。&34;

    赢稷脸上露出对英雄深深的敬佩之色。

    &34;秦大哥，听爷爷说你是千年的孤魂，那你是哪个朝代的呀？&34;赢稷又问。

    少年思索了一下，&34;用现在的话，应该叫战

    国。&34;

    赢稷毕竟还在上小学，对历史所知不多，但他知道历史上那个跟他同名同姓的秦王也是战国时期的人，便又问：&34;那你见过秦王赢稷吗？&34;啪的一声，少年手中的茶杯掉在石桌上，热水溅在他手上，他烫得收回了手。

    &34;秦大哥！&34;

    &34;无事。&34;少年擦了擦手，看向赢稷，&34;为何问这个？&34;

    &34;爷爷非说我是什么秦王转世，还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字，害我从小到大不知被起过多少外号。&34;赢稷撇撇嘴。

    &34;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心中摇摇。&34;

    &34;秦大哥您在说什么？&34;

    &34;没什么。&34;少年顿了顿，&34;你爷爷为你起这个名字一定有他的道理。&34;

    &34;我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34;赢稷笑了笑，&34;秦大哥，你还没回答我呢，你见过秦王赢稷吗？&34;

    少年点了点头。

    赢稷如同看神明一般看着眼前的少年，历史上的人物他都见过，这哪里是什么孤魂，分明就是神仙。

    赢稷又问道：&34;帅吗？&34;

    少年轻笑出声，一双眉眼弯成了月牙，脸上原本的哀伤之色荡然无存。

    &34;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34;

    &34;秦大哥，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啊。&34;赢稷眨眨眼。

    少年：&34;

    &34;帅。&34;

    &34;那我真的是秦王转世吗？&34;嬴稷又问。

    &34;不是。&34;少年回答得十分干脆。

    &34;噢，我就说嘛，老头子骗我。&34;赢稷眼底露出几分失落。

    &34;秦王自小便苦心学习法家之道，未尝稍有懈怠，而你连上课都不好好听讲，哪里有他的影子？&34;少年反问。

    赢稷刷地一下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34;来之后，好好读一读《将相和》。&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