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徇私的纪律委员
这两天,陆子潇因为担心上课被提问,不敢开小差,许多老师喜欢提问班长,一天下来皮耷的很,班里的事交代一下就完了,不深究。晚自习时,教室太嘈,长得还可以的周倩埋怨,冯加勇打抱不平嚷道:“教室里应该安静啊,安静!……谁吵谁就是蛤蟆!”
和冯加勇相去不远的陶贞道识破冯加勇,讽道:“我们要吵,我们是蛤蟆,我们不吵,你就是蛤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后排几个和他混迹一块的男生就毫不遮掩地张嘴开怀大笑,周倩脸有所红润。
“狗嘴不吐象牙,闭上啃骨头的嘴巴。”冯某挡回去,“多管闲事!”
周倩抬眉看冯加勇,喜笑。
“哦,你意思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那你到底是耗子还是癞蛤蟆呢?你这人说话矛盾嘛——!”陶贞道抓住机会反击。
有人大笑。
冯某不示弱,“你承认你是狗了吗?”
窗玻璃突然被敲响,估计是某主任巡视路见不平敲窗警示,众人缘声观察却是杜巧手指骨节一顿一顿铿锵落在玻璃上。“今天苏老师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不觉得很有道理嘛,你俩没啥区别,都是害群之马。”
“喂,书记,我可是正方。”冯加勇抱屈。
“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杜巧说,完全不顾周倩的脸色。
陶贞道火上浇油:“那他在意什么?”
冯加勇瞟一下周倩的脸色,自己呼哧窜起来,绷紧面部肌肉,恶狠狠瞪着陶贞道。陶笑眯眯起立,手搦袖子一层层往臂弯翻叠,还用语言刺激冯加勇“想暴力解决,有种过来!谁怕谁啊!?”
陆子潇离座抱住陶贞道,劝说算了算了,小事情没必要闹这么大;杜巧挡在冯加勇面前,责备他说,“还有没有纪律,还把不把教室当教室,打架就是潇洒吗?有什么了不起?”
冯加勇很注重风范的,从不对女生嚷嚷,可他现在不管了,“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受害者,你干嘛只朝我一个人喊话!什么意思这是。缺乏基本的判断力,不健全啊,你。”
陶贞道在边上看热闹。
这边掐起来了,陆子潇又过来劝架。班上好事的男生起哄,大部分女生小声抱怨,友好的男生跟着劝解调停,还有人也不知道是想浇水还是要浇油,说:“化干戈为玉帛,你俩永结秦晋之好”。那人是赵韬武,杜巧回头又和赵韬武掐一块了。
冯加勇和杜巧靠得很近,能看清楚杜巧娇容,长得还不错,自己不吃亏也就不反对赵韬武的话,心里反而像捡个大元宝似的。
20班闹哄哄足以惊动值班室玩斗地主的巡视老师,今晚来的是个矮子,也不知道哪班学生命运不济摊上这么丑的老师,张竹虽丑,可丑中饱含可爱,像只被棒槌一顿的企鹅,这位巡视老师丑到家了,面似猪刚烈腰身似大冬瓜。
他踱进教室,官腔上膛底气十足,“这个,哪位,老师,看晚自习?怎么这么吵,啊~?”陆子潇向前半步,“今晚没人看,张老师请假回去了。……咱班两个学生刚刚讨论题目,情绪激昂了点,现在都过去了。”
巡视老师教室来回转一圈赶紧回值班室玩斗地主,这会功夫牌友都跳出房间,他兴趣盎然不忍退出,这位“笑看风云”新开房间静等来客。
第二天,20班增设纪律委员,冯加勇走马上任,此后的一年里泗中各班陆续增加纪律委员,这个角色相当于社会中的警察而不是纪检,也就是班里什么倒霉的事情他都应该介入,而关键的事情则由班长决定;大到与外班冲突,小到本班有人放屁。
冯加勇上任成了少女们的心声,被男生冠以“妇女之友”诨名。他晚自习上和女生有说有笑、打手势、传纸条,动静颇大,常惹得第一排同学都受不了,要回头怒目相向;可冯加勇依旧故我,笑得前仰后伏,乐在其中。每是时,他邻近的几个女生必然有一个举起书佯装要打他,然后一扭头,脸埋在长发里咯咯嬉笑。班里来个外校借读的南京姑娘也最先和冯加勇好上了。她虽然不好看,只是美女末流,但对于这座小城的少年来说,人家可是六朝古都江南名郡来客啊。外国和尚会念经,外国月亮比本国的圆。冯加勇天生的皮肤顺滑有光泽,平日着装时尚,讲台上发言激昂慷慨,训人时理直气壮,他的女生缘超乎凡人想象,只两天时间就和班里许多女生有了铁打一般的关系,这当然让一些男生气愤;更让男生气愤的是,竟然有部分女生为了冯加勇互相吃醋。
在对待男生方面,冯加勇异常刻薄无情。哪个男生课堂说话,不用洗拔干净,冯加勇也能生吃了他。他做纪律委员,就是做大爷,其他人,除陆子潇,都是孙子。他不但不得罪陆子潇了,而且近乎有些讨好陆子潇。冯加勇认为这是为官之道,谄媚上级压迫下级人之常情嘛。
有次,鲁贵晚上着凉早上放屁,熟悉而又谋生的气味频繁充斥半个教室,闻者怨声载道,女生摇扇驱逐臭嗅,冯加勇凭借纪律委员明锐的职业嗅觉查获祸首,很残忍地揪出鲁贵,谴责他恶贯满盈等等,把鲁贵侮辱得够呛。这只是一例。
冯加勇的所作所为很快遭到报复。在有意为之孤立冯加勇的行动中,男生竟然出奇心胸狭隘、团结一致,和女生打击同胞的行为惊人相似,日常生活中鲜有男生搭理冯加勇。开学不久,20班组建足球队,冯加勇满以为自己球技不差又是纪律委员,配戴队长袖标。可结果出来,他差点没选进球队。球队组建是赵韬武、陶贞道、陆子潇、石磊、乔石等爱好者自主发起的,多数人看不惯冯加勇不想他参加。好在陆子潇,看重冯加勇边路过人技术,替他说情,才让他进了队。陆子潇和冯加勇关系有所缓和,主要是后者近来不打范苗苗的主意。
上文中的南京借读的姑娘,成绩和冯加勇的一样差,班级排名要从表单的下面往上找才容易发现他们的名字。这位姑娘,英语成绩三位数,但数理化分数几乎一位数。张竹曾经找她谈话,觉得她个位数的成绩有很大发展潜力,只要努力及格肯定不是问题。两人在张竹办公室促膝而谈,过了半小时,姑娘泪眼婆娑地走出来,直奔校门口书店,买了几本厚厚的辅导资料,返回教室,疯狂做题目。此后这个姑娘就像典型的泗中学生一样,只要坐到位置上,半天也不挪屁股。张竹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过了半个月才心死。张竹心死的这天早上,南京姑娘在办公室等他,手里拿着摘抄本铺在他桌上,张竹走过去,南京姑娘忙站起来,甜甜地说:“张老师早上好!有道难题请您答疑。您瞧,这化学公式人家看不懂耶。”
张竹扶正眼睛,探过头去……看了看,又看了看,双手扶正眼睛,缓缓地说:“你 之 所 以 觉 得 这 道 题 目 难,是 因 为 你 总 是 在 用 化 学 思 维 看 待 它。其实,它 是 道 物—理—题。”镜头推进,画面上爱因斯坦质能方程跃入观众眼帘。
谈学习成绩,我知道会让某些人觉得不爽的,这其中除了冯加勇、南京姑娘、董静静、鲁贵还有赵韬武等。董静静很释然,自己是排球特招生,犯不着和成绩较真,和泗中生比脑力自己不是拿石头比鸡蛋嘛,给自己找不快乐。成绩下降,鲁贵郁闷,准确地说,不是下滑,他进了泗中,在每星期的小考,每月月考中就没优越过。他总觉得:想当初,也就是半年前在初中,他那成绩不要太好啊!!!学校数一数二!班级他第二没人敢做第一!经常出入老师办公室,和老师探讨题目,中午还一起吃午饭;有时教师偷懒,他还能替老师改试卷,那种情况下他想扣谁的分就扣谁的分,想让谁考试死掉谁就死掉!掌握生杀大权。平时哪个丫头片子不接受自己的秋波,或看哪个女娃太黑不顺眼,想都不用想,一个红叉,枪毙,减十分!见着心上人的试卷,比如,小红的手被自己摸过,她没反抗,多给十分!臂弯蹭过小兰的乳房,很软,好多次她说报告老师都没报告,对我不错,加二十!这个男生不听话,扣十五;那个人,是姓曹家的,同村人可老是和我们鲁家过不去,扣三十!……
总之,鲁贵是个有点成绩就作威作福的乡里巴人,现在成绩不好也算是罪有应得。高中不同于初中,光靠勤奋是不够的,还要有聪明头脑,死读书就如同被点中死穴,难寻觅方法。鲁贵迟钝不醒悟,还是初中的学习方法,当然不凑效。
赵韬武的成绩嘛,在他没打算找个女朋友前是不错的,和陆子潇同桌,陆子潇深知他聪明。两人达成共识,课堂45分钟是关键。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九门课除了作业还有什么‘北海淀’、‘南黄冈’、《状元宝典》《发散思维》……题目是永远做不完的,让习题集见鬼去。晚自习1/3时间消化白天问题,1/3时间预习,1/3时间作业,作业太多,做不完就抄。
赵韬武成绩不但不差,偶尔还能进班级前五名,他自己比其他人都惊喜,他是个比泗中分数线低几十分交十万块才进来的!他自鸣得意并且放纵自己,觉得就算在班级倒数也没关系,自己是以差生身份进来的。
他不爱学习,所以能进前五需要契机。陆子潇记得有次小考前,赵韬武的生父,那个把儿子过继给孩子舅舅的老农,穿着一身有些发白的绿军装,他参加七十年代对越南自卫反击战,来学校看儿子。帆布一样的绿军服袖口还没干,想必他昨晚洗过。精心用十块钱一筒的香波洗涤过的头发工整的贴在圆石般脑袋上,胡子刮去了,青色的下巴硬朗而有骨感,两道刀片刮伤的细小痕迹,虽然不易察觉,但看得出老农来时的匆忙。绿军服是赵韬武父亲多年来参加乡级重大活动、红白喜丧的行头,走过拥军如潮的八十年代进入开放的九十年代,渐显落伍,如今到了势利的21世纪早成了古董。什么古董啊,又不是唐装,它只配穿在乞丐身上。但赵韬武明白绿军服对父亲的重要性,今天来见儿子他是亿万分重视。当他穿着绿军服站在门前,恰是萨琳娜的英语课,后者鄙夷厌恶的神情仿佛咬了红苹果发现半截虫子留在其中,厌恶到要吐的地步。只是他干净工整的模样使她觉悟,这是班级某个农村孩子的父亲而不是翻垃圾筒的乞丐,她收回表情。那样的表情,赵韬武的父亲今天见多了,逃不过他的眼睛,然而她是孩子的老师,他掩饰自己的不满,怯怯地问能让赵韬武出来吗?
赵韬武在大家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走出来,他不管那么多,父亲能来他已经很高兴了,一如父亲见到他的高兴劲儿;但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站在长廊下很久,父亲只简短的聊几句。
“你大哥说,你要有空就常回家,给你妈磕几个头。……”
“可我知道,你现在念泗中,哪还有时间啊!……”
“泗中是个好学校,人家都说一只脚踏进大学门槛啦。……”
“好好学习,将来捧铁饭碗吃共产党的饭。……”
老农要走时,赵韬武送父亲出校门口,后者才一拍脑袋想起事情来:“最重要的差点忘了”,他掏出一把钱,说:“你上了泗中家里也没什么给你,这钱拿着买件衣服。……快回去吧,别误了课。”
赵韬武不走,像有话要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农见儿子不愿意先走,又不愿意说话,耗了两分钟,只好自己挤上公交车,脑袋被几个人夹在中间。车开动了,他突然有话要说,想逞强挪近窗户终究不能,只好卷手放嘴边大声喊话。赵韬武看那口型像是说:“好好学习”,但又不是很像,因为父亲说得是五个字,这点赵韬武能肯定。回班级后,赵韬武郁郁寡欢,父亲最后到底交代了什么?他想了很久,直到回寝室睡觉。
其实,老农说得是:“好好学习啊!”
当贫穷的父亲来过后,赵韬武就受鞭策,快马飞扬,卖力学习。这一点同桌的陆子潇看得很清楚,紧接一个星期他发现赵韬武拼了命看书,做题目,晨读。他一鼓劲班级排名扶摇直上,第五名。陆子潇感叹“父爱是多么伟大啊”!
在赵韬武排名第五时候,老师同学都刮目相看。平时一起踢球的几个人万万没想到这孩子还是块学习的好料,将来进清华北大也说不准。这样的情况下,我们的赵韬武就沾沾自喜,进而玩物丧志,上网吧逛迪厅找女朋友,成绩飞流直下,和冯加勇齐名。陆子潇感叹道:“缺失自控力是多么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