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消失的鱼

    三月份稻香湖的水清凉透彻，暖风徐来湖水小心翼翼地轻轻嬉戏着，或踢打岸边的石头或温柔地拥抱我们的脚丫，哗啦哗啦地荡起小水花。我们拴好鱼绳挂上鱼饵下好杆，躺在草地上卷起裤腿脚浸在湖里，似睡非睡的闭上眼睛。战神则在离我们不远的一块空地上来来回回踢正步，还喊着口号似的嘴里念叨着什么。马晓用力叫了他一声，让他过来坐一会儿，他压根儿没听见，执着地踢呀踱呀没完没了。

    小柯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头枕着脱下来的外套，眼眯成一道缝对着太阳微笑着略翘起嘴角。我坐起来看躺在她边上的马晓，他们的表情一模一样。说来奇怪，我当时的感觉就像看见自己久未相见的亲生兄妹，尽管我是如此炙烈地爱着小柯，想独自占有她的幻灭感还无力抹除。是啊，如果能让我们永远这样待下去，该有多好！

    总该有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像我的这段感情，若这样病态的发展下去，可能会招致恶果。我从南方跑到北方，死活都要离开女友开始一个人的新生活，居然是以看上别人的女朋友做为起点的。我爱小柯是对的，爱上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好事。可是已经有人在爱你了，而且这个人无论哪方面都好的出奇我都自愧不如。那就让我离得远远的，你们过你们的生活让我去走我的独木桥，这样才是正解呀。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吧，我想。每当我百无聊赖，忧闷到无以复加的时候，耳旁总是有她的声音飘荡，只是声音很小，但我听的清清楚楚，那分明就是她。小柯可能会说那样不对，你爱我就得永远陪着我，无论我身边有没有其他人，当我有困难需要你的时候，你就得站出来为我挡风遮雨，致死不渝地永远呵护我。马晓说：“对嘛，这正是我到哪都拉着你的理由。你应该继续守望你爱着的人，不要管我是否存在。”

    “可我不能那样想，我就是不能。”我说。

    于是马晓对我笑了笑，“看着”他说，然后放下喝了一半的听装啤酒，转身从飞来石塔的左侧跳了下去。

    这可能是上苍对我的诅咒吧，我经常这样被突然从正常的记忆里抽离出去，瞬间到马晓自杀的那一刻。十多年后的今天，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此时此刻，竟然再一次应验了，但这一次，那种犹真似幻的撕裂感比之前都要强烈，像有把生锈的刀在割我的心脏。

    那是我最后一次参加三人组的约会，小柯、马晓和我。我时常不忍心回想起那一幕，浅蓝色的裹尸袋和灰色的看起来似乎油浸浸的担架，让我第一次感觉到生命原来可以如此真实而短暂。现在躺在草地上眯着眼睛享受春日的他，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几个月后，居然会选择那样的死法来结束自己的一生。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究竟在想什么呢，酒才喝了半听不至于忘了是在山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根本没有答案。他的死那么蹊跷，有时我竟会忘了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因此每当心里打算好要回忆一下他的时候，他总能出现在稻香湖畔，光着脚正在下鱼杆。“希望你还活着”，我自言自语地说。“我虽然一直暗自恋着你的女友，但我从来不希望你离开，真的！”但是，他回不来了。

    电脑前的我思忖良久，好不容易才从抽离感中挣扎回来，记忆里我仿佛又回到了稻香湖，我也脱掉外套枕在头下，完全闭上眼对着太阳，缩起被湖水泡得有些冰凉的脚，细细玩味那一丁点隔着眼皮暖融融的暗红色的光晕。战神也终于不在原地打转，慢悠悠地一路小跑，一屁股蹲在我边上，拍拍我的肩膀让我腾个地方给他躺。

    那天我们一条鱼也没钓到，马晓说可能是鱼饵做得太大了，我想也不无道理。小柯收起鱼杆放在渔具包里支在稍微平坦的一块大理石上，从背包里取出准备好的啤酒、小吃，我们四个痛快地喝了一个下午。那天的小柯仿佛不比往常那么开心，马晓说了几句关心的话，问她出了什么事，小柯摇摇头没有回答。由于立场的原故，我自然也不便多问，闷头喝了几口啤酒。心想，无论如何在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突然情绪低落对她那样的女孩子而言也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我这样想，可能也是因为爱着她。

    稻香湖北侧的小道边上不规律地长满了桑树，战神讲起小时候家里养蚕的事，那是他口才发挥得最好的一次，尽心尽力地伸出手来教我们如何在蚕篓里铺桑叶。

    小柯说她也养过。

    “用这么大的纸盒子也可以养活……”。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走在后面，欣赏她的头发和身段，女孩子的背影我不知道看过多少种，可她的总是那么特殊。假如是个不相识的人，我也定会以为那背影非同一般，照样会由看上这样的背影转而看上这样的人。有一段时间，偶尔我单身独处走在路上，见到令人赏心悦目的景致时总会想起那个背影，她的背影无论怎么看都太单薄了，但是单薄得非常匀称，我是说，那是让人心生怜爱的匀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