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恩公
见荷风忧心忡忡，陆珺宁道：“是难办，不过，陛下一向敬重姨母，只要得到姨母的支持，便有转圜的余地。”
姨母是皇帝的原配发妻，虽然膝下无子，但与皇帝一向恩爱和睦，陛下待陆珺宁也很亲切，此事虽难，却不是办不了。
说着，她轻叹了口气：“圣驾回京要等到十月去了，还要在容家再住上三个月，真烦。”
荷风听到陆珺宁的喃喃自语，愈发惊讶。
主子对二爷一往情深，即便和离，恐怕心里也很难受，却没想到主子只想快点离开容家。
荷风多少有些诧异，不过，她更在意另一件事。
“倘若少夫人不让赵华音进门，等到少夫人跟二爷和离，她再进门就是继室正妻了。”
“你想说，我应该先让赵华音进门？”
荷风垂眸道：“赵姑娘并非好人，少夫人实在不必便宜她。”
赵华音若是以妾的身份过门，将来容谨想抬妾为妻就难了。
“放心，我不会便宜她，现在我不让她进门，为的是别的事。”陆珺宁低声道，把心里的谋算说了出来，“我要让旁人知道容谨在外头有这么个人，而且已经大了肚子。”
容家不是勋贵，无爵位承袭，家中子弟要么科考要么从军。
容谨是举人，得了陛下赐婚，原是莫大的荣耀。
可他背着正妻养外室养孩子，这清贵的士林名声就毁了。
尤其容谨的恩师是当世大儒魏奚，品行高洁，孤高自傲，容谨传出这样的丑事，师门都容不下他。
最重要的是，得赶在圣驾回京之前把容谨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她可以顺理成章地求皇后姨母帮忙和离。
荷风机敏伶俐，一点就透：“那奴婢派人悄悄出去传话。”
“稍安勿躁。”陆珺宁道，“老太太看容谨比看眼珠子还要紧，别说赵华音给他做外室的事，从前赵华音同他青梅竹马的事也瞒得严严实实的。外头若是起了流言，她必得去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牵扯到我。”
“咱们不说的话，谁会去说？”
“自有沉不住气的人。”
沉不住气？
荷风眸光一动，想到陆珺宁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揭发容谨的私情，没有人比赵华音更合适。
赵华音已经大了肚子，等不及想要进门了，但主子偏不让她过门，她心中定然着急，一急，就容易沉不住气。
“奴婢明白怎么做了。”
“明白了？”
“不管谁来探奴婢的口风，奴婢都是那句话，绝不让赵华音那个贱人进容府。”
陆珺宁满意地颔首：“你跟我的时日最久，办事最稳妥，我才跟你交个底，她们三个沉不住气，先别告诉她们。”
“奴婢明白。不过，老太太要带二爷来给少夫人赔罪，肯定还要劝少夫人的。”
“无妨。”陆珺宁目光泠然，语气亦很冷淡。
荷风虽然有些诧异，她对容谨变得如此决绝，心里倒觉得是好事。
自家主子这样好，二爷还心心念念外头的野女人，长痛不如短痛，和离了也好。
见陆珺宁面露倦容，荷风扶着她重新躺下，拉下帐子退了出去。
陆珺宁虽然乏力，但并不困。
躺在榻上，恍惚间回到了前世临死前呆的那方榻上，仿佛又能听到他在自己耳边轻言细语的说话。
“珺宁，今日冬至，外面下了很大的雪，我带你去看雪。”
他抱起陆珺宁，放到廊下的躺椅上。
陆珺宁四肢不能动弹，说不了话，尝不出味道，也看不见东西，唯一仅存的便是听觉。
她倚在他宽阔的肩上，听着大雪簌簌落在地上，听着寒风呜咽着从院里扫过，心中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珺宁，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此刻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候。”
陆珺宁想，她也是。
她痴恋容谨，一直以为只要嫁给容谨她必定一生快活顺遂。
谁知她和容谨的成婚之日便是不幸的开始。
婚后她没有过一日舒心的日子，满脑子都想着如何夺回容谨的心，她从一个众星捧月的千金小姐变成了一个妒妇，一个怨妇。
倒是此刻，成了不能看、不能动的活死人，心境平和了许多。
眼泪从陆珺宁的眼角无声滑落，他轻柔地替她拭去泪痕。
“珺宁，以后每年我都想跟你一起赏雪。”
陆珺宁也想。
但她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听觉渐渐变差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五感尽失，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
他察觉到了她的紧张，揽在她肩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却想陪你共度一生。”
不可笑，可笑的是陆珺宁自己，竟妄想跟不爱自己的容谨过一世。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他忽然问。
想。
陆珺宁想听他的故事，也想知道他是谁。
然而她只等到簌簌雪落的声音，没听到他开口。
陆珺宁怅然失神。
到底是谁，把奄奄一息的她从容家庄子上带走，精心照料了她五个多月。
若不是他，陆珺宁在那庄子上应该熬不了几日就会死。
那时陆珺宁被毒药折磨得不成人样，他依旧耐心照料，喂她服药，给她擦身、梳头、穿衣，温言细语说话给她听。
陆珺宁没见过他，不敢轻易言爱，但她信任他，依赖他。
他是谁呢？
他心悦自己，知道容家的许多事，也知道陆家的许多事，必然是她认识的人？
在陆珺宁成婚前，陆家登门提亲的媒婆少说也有五六个。
他是其中之一吗？
不会。
他近身照顾了她五个多月，连姓名都不曾告诉她，想是个生性内敛之人，不会贸然请媒婆登门提亲。
陆珺宁临死前，他曾说会为她报仇，收拾容家的人。
容谨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容家还有一个执掌天下兵马的大都督容昭，权势滔天。
要对付容家，他必定是身居高位。
难道容昭真的是那位恩公？
应该不是容昭，若是容昭，他也是容家是一份子，应该不会说要收拾容家这种话。
眼下最要紧还是跟容谨和离。
至于恩公，她记得他的声音，记得他会吹笛，记得他右手掌心里那道剑伤，应该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