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风暴间奏
啪嗒、啪嗒。
幽静无比的走道里忽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踏水声。
被拷在柱子上的风里息惊恐地抬起头，醒过来的现在的半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已经看到过数不清的幻象，密室里的水忽升忽降，时而仅到脚踝，时而没过头顶，然后水里有的时候会伸出一只骨手猛然抓住她的大腿，有的时候几条披着黑毛的蛇“咝咝”吐着蛇信子爬到她的身上，还有最恐怖的是有时水里会缓缓升起一个穿着古代盔甲的壮汉，他眼睛、鼻子、耳朵都被剐去，沿着伤口流下来的血染红了所有的水，手上的剑胡乱挥舞，嘴里念念有词地喊着“还给我，还给我”。
这是风里息最害怕的东西，因为她确实知道幻象的出现代表着什么。
但这次出现的不是幻象，一个瘦削的身影逐渐提着武器，从黑暗中走出来。
“蒋芸！”风里息眼前一亮，银手铐砸在柱子上，发出不那么悦耳的声音，“你来得正好，快帮我把手铐弄开。”
蒋芸沉默地上前，用手中的刀直接把手铐砍成两截。她偏头看向靠在墙边的乔婉，可怜的女性向导像个被随手扔到一边的破旧布娃娃，只有小腹上的刀刃还在明晃晃地反射着光亮：“她怎么了？”
风里息走过去踢了一脚，又弯下身把刀刃拔出，让本来已经凝结出黑色血块的伤口又潺潺流出血来：“哼，这就是不配合我的下场。”接着她用白布把□□上的血液擦拭干净，收回自己的装备包里，冷冷地说，“这是一把好刀，留在这里可惜了。你呢？下来干什么？不是不愿意参与我的行动么？”
蒋芸低垂着眼：“汉塔的人来了。”
“啧。竟然被她把信息传出去了。”风里息复而踢了一脚，“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收完‘向导源’就离开。”
“是。”蒋芸应下。
风里息看着她低眉顺眼的表情，心里突然起了一个更好的主意。风里息把自己的配枪擦干净收进装备包里，又拿出一把白布包裹着的新枪抛给蒋芸。
蒋芸抬起头，迟疑看着她。
风里息朝着乔婉的方向努了努下巴：“你也听得到吧，她还活着。只要你当着我的面用这把枪杀了她，那么欠我的债就一笔勾销。”
“这……”蒋芸嗫嚅着。
“怎么了？”风里息提高了音调，“你口口声声说欠我很多，你很自责、很内疚，现在连替我杀一个人都不愿意了？那当时杀我母亲的时候怎么又可以丝毫不手软？还有气得我爷爷自杀的时候，你在狱里有想过你也是杀人凶手吗？”
“我……”蒋芸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只有不停颤动着的睫毛诉说着她心中的痛苦挣扎。
“就帮我最后一次好吗？小芸。”风里息将语气转为苦苦哀求，“只要我能够顺利把‘向导源’带回去，我就再也不会麻烦你了。我会原谅你，我会放你自由，真的！”
蒋芸长叹一口气，眼角挤出一滴晶莹的泪水。
随后密室里传来一声枪响。
乔婉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纯白、亮堂的天花板。她咧咧嘴，出乎意料地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了。
“我这是到天堂了吗？”
“差一点。”隔壁有人说话，“你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
乔婉游移深棕色的眼瞳，眼角余光看到坐在旁边的周瑜。他看起来憔悴了些许，眼眸里似乎有着急，乔婉复杂地凝视他半晌，谁都知道这是假装出来的东西，但是看起来却很像是真实的存在。
只是、只是……
乔婉阖上双眸，纤长的睫羽轻颤：“能把窗帘拉开吗？”
“还是再多睡一会吧。”周瑜帮她把被角掖好，“麻药的效果快要过去了。”
“没关系。”乔婉看着周瑜温和的面容，“我想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一直躺着就会感觉很不真实。”
“嗯，也行。”
周瑜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白色窗帘，让金色的阳光尽数洒入病房内。乔婉的病房在四楼，往窗外望去，近处只能看到绿色的、繁盛的巨大树冠，再远处是湛蓝色的天空和淡淡抹就的黛青色山脉。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
“好，谢谢。”乔婉轻声说，她现在已经逐渐感知到伤口的存在了，腹部好多处地方都隐隐作痛，连带着声音也虚了下去，“吴塔现在怎么样了？”
“实话说，不太好。”周瑜面着光站立，太阳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汉塔查出苏武小队里的两个叛徒都来自吴塔，现在正在命令每个塔的主副将彻查手下的哨兵、向导队伍有没有混入更多的奸细。不过吴塔出叛徒这件事还没有曝光出去，上面可能不会公开调查结果，而是用这个借口来向吴塔施压。”
“是谁？”
“蒋芸和风里息。”
“为什么有蒋芸？”乔婉脑海中有关于这位女性哨兵的最后记忆是法庭上瘦削的身影，昔日同窗低垂着头像是认罪者的姿态。
“是仲谋把她安排进队伍里的，具体原因我还要再他去交流。我认为他大概不会和我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一直对汉塔的人含糊不清并不利于两塔关系的融洽发展。”周瑜接着说，但是失血过多的虚弱和医用麻醉遗留的困意又一次袭击了乔婉，她感觉左右耳好像都塞上了棉花，听到的声音变得失真，“我们在现场找到了一把小型枪支，上面有蒋芸的指纹。子弹型号和你体内取出来的子弹型号是一致的。”
“‘虞姬’被她们带走了吗？”
“是的。”周瑜察觉到了乔婉的疲惫，他回头，重新走回床边坐下，轻声安抚道，“这些事情你不用担心，我和仲谋会解决的。好好休息，再多睡一会儿吧。”
乔婉眨了眨眼，但挣扎是徒劳无功的，没过几秒钟她就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变得异常沉重。
“睡吧，睡吧，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周瑜的声音是绝佳的安眠曲，一会儿之后，乔婉就陷入了香甜的睡眠中。
当周，特殊病房转普通病房，再之后就到了痛苦而漫长的养伤期了。
卧床一个月的时间里，乔婉一直都能感觉到周围人肉眼可见地变得忙碌起来，但是周瑜却并没有多少改变，依旧陪在病房里，只是偶尔会带几份文件过来看。
“你不用去忙吗？”乔婉倚在床头好奇地问道。周瑜真的是一个合格的陪护，每次他调的床头高度都能让乔婉躺得很舒服，既不会挤到伤口，又不会累倒腰、颈。
“我的那部分工作已经忙完了，剩下的事情不需要我插手。”周瑜琥珀色的瞳孔带着浅浅笑意，他注视着乔婉解释道，“再讲不还有甘宁、太史慈在这里吗？”
今天下午病房里迎来了一位意外来客。病房门旁钻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诸葛亮笑眯眯地迈进病房：“我来带乔婉外出散心。”
周瑜没有说话，诸葛亮把带来的营养品交给他，调侃道：“干嘛露出这样的表情？出去走走确实有利于伤口恢复呀，而且你一直坐在病房里不累吗？还是说……”诸葛亮狡黠地话音一转，“你不相信我们同期生的友谊？要知道可是司马懿及时通知我们，医生才能把乔婉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的。”
“司马懿还活着吗？”这些天里，乔婉一直都默认同行四人只剩下马超幸存，也没有去问周瑜其他人的情况。
“是的。”诸葛亮说，“司马懿先是误导了对手，让本来该射向他的那发致命子弹歪了方向，又通过精神链传话给曹丕说小队遭遇埋伏，尽快带人来接应。他的伤势不重，早就已经下地活蹦乱跳了。”
“那……还挺好的。”
“所以说，你到底要不要和我散步嘛？”诸葛亮推出病房里闲置的轮椅，“总是待在病房里你不厌的噻？”
“好吧，也可以。”乔婉点头应下，在周瑜的帮助下坐到了轮椅上。周瑜还交给诸葛亮一张薄毯：“马上就要日落了，带上这个，小心着凉。”
同样有照顾病弱者的经历，诸葛亮对周瑜的细心行为十分赞许，他接过薄毯卷成一筒用手肘夹着：“放心吧，我会把你的宝贝完好无损送回来的。”
诸葛亮推着乔婉去了汉塔内部的一处斜坡。汉塔本身就在x市的远郊，离旷野很近，离城市很远，周围人烟稀少，不见其余建筑。等到了夏天不被水泥所覆盖的地方就蔓延出一大片青草，乱糟糟地生长着，没过脚踝也没人修剪，按理来没有花朵的点缀应该单调，但在夕阳的照耀下偏生出一种荒凉芜杂的美感。
“夕阳啊，无限好。夕阳啊，近黄昏。”诸葛亮无端感慨了一句，“正如这汉塔的命数，即将来到尾声。”
“别乱说。”乔婉拧起秀眉，“要是被汉塔的人听到，又要对城市来的人有意见了。”
“这里只有你和我。”诸葛亮双手背着身后，懒洋洋地站着。
“你是想要和我说什么吗？”
“确实。”诸葛亮半撑起眼皮，瞟向乔婉，眸底泄出探寻的精光，“你现在应该还是乔婉，而不是小乔吧？”
“我当然还是我。”乔婉定定直视着缓慢下沉的落日，橙红色的浑圆一轮在眸子里留下了像火焰燃烧般的倒影，“你呢？你还是你吗？”
诸葛亮收回视线，也看向落日：“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诸葛亮。不，或许说很久以前开始就只剩下一个诸葛亮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诸葛亮笑了笑，温吞地说，“正如你的礼物是‘清醒’，张良的礼物是‘先知’，我的礼物则是‘全知’。在某一次轮回中，我和司马懿决战到了最后，为了赢过他我选择了接受灵魂融合，让‘知’的范围最大化——跨越时空的最大化。所以代价就是虽然我的肉身会随衰老而毁灭、轮回，但我的灵魂不老不死。”
“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世界上只会出现一个诸葛亮了。”
乔婉沉默了半晌，继而低声询问道：“接受灵魂融合会怎么样？”
“会爱一样的名字，也会恨一样的名字；会追随一样的名字，也会被一样的名字背叛；会生于一样的名字，也会死于一样的名字。”诸葛亮声音无悲无喜，十分平静，“与其说是重复的相遇，倒不如说是服从名字的威力。接受灵魂融合就是接受了由名字决定的一生，不过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反正二次觉醒的人本身就没有多少自由而言，想必你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乔婉默然不语，诸葛亮贴心地展开毛毯，披在她的膝上：“我不会骗你的，因为骗你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价值，而我不会干任何没有价值的事。”
“司马懿呢？他的礼物是什么？”
“那个家伙或许讨厌被框定的人生吧，他有最重视的东西毁灭在了他的眼前。”诸葛亮蓦地想起了那个雨夜中的山谷，司马懿用痛苦而又绝望的眼神盯着他，幽深的眸子一片冰冷，“而他不愿意再回忆起这种感觉，于是司马懿直到那一刻才决定了他的礼物——‘混沌’。他永远都不会想起千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他的时间线也变得混乱无序，但好处是没人能看清楚他的未来。”诸葛亮又笑了，“真的太巧了，他选择的‘混沌’刚好克制我的‘全知’。”
这本该是一件让他伤脑筋的事情，诸葛亮的语气却没有多少无奈，英雄惺惺相惜，或许诸葛亮也珍惜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永远记住的对手，永远忘记的朋友。这就是诸葛亮和司马懿之间的关系。
“你看，风来了。”诸葛亮轻笑。
“是啊，风来了。”
乔婉伸出手，掌心朝上，似乎想要接住的轻飘飘的晚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更像是接住了轻飘飘的人生和沉甸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