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残酷月光
近乎饱满的月亮悬挂在天边，银色月华将墓园映得亮堂如昼，周遭不断传来时有时无的虫鸣，似乎在与长眠于此的骸骨对话。
乔婉捧着一束素色花朵长久地站在墓碑前，她深色的眸子低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在墓碑交错的阴影之下，一位俊美的青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乔婉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样，依旧望着墓碑上的相片兀自出神。
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
说时迟那时快，青年刚要伸手拍向乔婉的肩膀就被她一个矮身借机躲过，而朝着女生面门招呼去的凌厉一拳也被一招高踢腿完美化解，反倒是青年吃不住力道往后退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的工夫主动权转交到乔婉手里，她欺身向前，手刀、肘击和膝顶轮流落下，青年也不落下风，依靠灵活的身法一一躲过。
你来我往中，一场激烈的贴身搏斗就在墓园里展开了。
只是两人都顾忌着两旁的石碑，不敢过于放肆。最终的结果是乔婉把青年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带着破风声袭来的一拳在他鼻梁正前方堪堪停住。
但受制于人的青年依旧神情自若，没有半点身为人质的自觉，甚至还淡然地提醒：“小心你的花要散了。”
听到这话，乔婉才收拳立直。她仰头看向青年注视着她的琥珀色双眸，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柔——
“好久不见，瑜哥。”
两人重新在墓碑前站立，如果忽视凌乱的花朵和沾了泥土的衣服，看上去就和来扫墓的普通情侣没什么两样。
半晌之后，还是周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今晚你没去香香那里吃饭吗？”
乔婉听到询问先是下意识蹙眉，旋即恍然大悟：“噢，你也没去吗？”
“香香现在一定很生气。”
“是啊。”乔婉发自内心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这位小妹妹总是执着于把大家都叫回去一起吃饭，“明天肯定又要被香香说了。”
“面对这个被我们宠坏的小妹妹，看来你也很苦恼呢。”周瑜的声音里带有隐隐的笑意。
“你好意思说我。”乔婉说着说着两人视线不自觉交错，片刻之后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这还不是拜你和策哥所赐吗？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啊？”
“是是是，都是我们的错。”周瑜眉眼间满是温柔的神色，与今日在法庭上的他几乎判若两人。一个锋利精密如手术刀，在划破他人的喉咙时从不拖泥带水；一个温柔似汪洋，无边情意让人无力反抗，只能沉溺其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周瑜？乔婉得不出答案。
乔婉曾不止一次见过周瑜战斗时候的样子，高大的白马扬起双蹄，毫不留情地将敌人的精神防御践踏成碎片。周瑜是玩弄真实与虚幻的一把好手，他可以让真的像假的，让假的像真的，然后在真与假交替之间直接把敌人击溃。
他甚至都不需要布置陷阱，只要半点分神，在他面前都是致命的失误。
乔婉是不敢与这样的周瑜为敌的，哪怕今时今日她已经有了强化五感的加持，她也没有自信能百分百在体术上压制住他。
所以，她很庆幸至少现在他们还不是敌人的关系，还能有一晚上的温存。
周瑜嗓音轻柔，犹如晚风吹拂庭院：“我们大概有快五年没有见面了吧。”
“是的。”乔婉感慨道，“再过十几天就是他的……五周年忌日了。”提及孙策，乔婉的眼神不可避免地黯淡了下去，语调也变得含糊不清，像是一个高烧病人在烧退后清醒前说的暧昧不清的语言，还带着病理性的混沌。
周瑜却像是浑然不觉那样接着讲自己的话题：“我注意到你换了一种格斗身法。你在降低了打技的频率之后，相应提升了击技的频率，借闪转腾挪的势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这是不错的尝试，会比之前那种以组合拳为主的技巧好一点。”
“是的。”乔婉点头。
“看来你这次外出求学还是有所收获的。”周瑜弯起好看的眉眼，说话轻声细语，“你看上去很拘谨的样子，有这么害怕我吗？我并不会责怪你。”
“啊这……”乔婉本能地想要否认，但转瞬又想起在强大向导面前撒谎没有意义，语焉不详地承认了，“我有这么明显吗？”
“你从来都不和我说起你在学校里的事。”
面对周瑜的指责，乔婉不自觉撇开眼睑：“我也不和其他人说呀。”
“我还以为我是特别的。”周瑜耸耸肩，脸上的笑容完美挑不出任何瑕疵，“看来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地位。”
又来了，这种犯规的语气，简直让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乔婉扶额：“拜托，别用这一套来对付我……”
周瑜回以凝眸：“我又怎么了？”
“你明明知道。”乔婉气鼓鼓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要用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
“那你想我和你用谈正事的语气交流吗？”周瑜明明没有动，但乔婉却感觉到他在某个灵魂触碰的空间里游刃有余地拉开了身位，他的亲近像是燕子点水，从空中滑翔而下，擦过水面又优雅地飞离。
周瑜望着她：“听说你杀了一个犯人。”
乔婉的表情瞬间凝固在脸上，半晌之后，她垂眸，墓园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安静。
“我说过我不会指责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你的理由是什么？”
乔婉手脚冰凉，干巴巴地在周瑜面前挤出自己的杀人动机：“因为他是杀死孙策的凶手，他也是杀了孙坚夫妇的凶手。”
“这些我都知道，但是被仇恨驱动是愚蠢的行为。”周瑜看着她，“我相信你不是愚蠢的人，告诉我更深层次的原因。”
乔婉缄默。
周瑜的语气很有耐心：“请听我说，无论你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对你的态度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我只是希望你是思考之后才做出的选择。”
乔婉终于抬起头，仰面看着周瑜：“因为……如果我不动手的话，他就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是发生在s市的案子，他又涉及到了不止一个塔的利益，按照律法规定是要被移送到汉塔的中心法庭接受审判的。”乔婉咬了咬嘴唇，“但是在城市内部的汉塔已经是魏塔的傀儡政权了，而他又和郭嘉交往密切，我知道郭嘉多的是办法可以让他无罪释放。”
她的眼睛很明亮，像是月光的反射：“因为我绝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所以我绝对不能让他活着被带回去。”
出乎意料的是，周瑜竟然点头了。
“是的，我们也是这么想。”周瑜说，“s市的事情最好就在s市解决。”
“你们？”乔婉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词，“你早就知道了是吗？肃哥告诉你的？”
“是，但是和他无关。”周瑜说，“是我要求把选择权交到你的手里的，我想知道你在深思熟虑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是选择守序还是服从于自己的判断？”
乔婉因为太过震惊几乎都说不出话来，几秒之后才挣扎着喊道：“这有什么意义？”
除了让她痛苦以外有什么意义？明明可以早点告诉她事情的真相，早点告诉她不止一个人站在她这一边，至少这样乔婉就不会有太多的负罪感。
至少这样乔婉就不会因为怀疑整个世界只有自己是异类而陷入深深的自责。
“有意义。”周瑜的语气很冷静，像一柄裁纸刀划破泛黄的信封，留下整齐锋利的切口，“我必须要知道你能不能胜任吴塔的管理者。”
“如果我做了错误的决定呢？”
“这里没有错误的决定。”周瑜摇了摇头，“无论是哪条道路都会有收获，而且我们也有能力能够帮你善后。”
“我收获到了什么？”乔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苦涩地重复，“我真的有收获吗？”
“你可以和你的过去正式做一个了结，这不是每个人都能永远的机会。婉婉，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不能永远停留在过去，也不能自欺欺人，完全无视自己的过去。”周瑜琥珀色的双眸一直凝视着她，“诋讳自己的经历就是遏止自己的发展。抵赖自己的经历就是自己的生命口吐谎言。这无异于排斥灵魂。而一位不能与自己的灵魂和平共处的向导注定无法成为一位强大的向导。”
“你们都希望我变得强大？”
“至少我希望你变得强大。”周瑜说，“我希望你能保护自己。”
“你真残忍。”乔婉终究还是接受了这被安排好的一切，她无力地摆摆手，“千万别对孙权这么做。”
“你看起来很生气。”周瑜轻笑。
乔婉看着他：“被欺骗的感觉并不好受。如果你以后要改行，或许可以试试当个导演或者编剧，我相信你的作品一定会很卖座。”
“你真的生气了。”周瑜的语气里透露出些许遗憾，但乔婉已经听不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了，“看来今晚你不会答应我了。”
“什么？”乔婉蹙眉。
月光清朗，天地寂静。
周瑜俯下身，在她唇角落下一个清浅的吻：“其实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向你求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