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破晓之箭
很多天了，孙策只是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孙权蜷缩在他的脚边，窝成一团。周瑜每天都去给他们送饭，中午送出傍晚收回，傍晚送出次日收回。开始吃的少，只是草草地扒拉几口，到了后来就可以收回空碗。
两个星期之后，孙策第一次走出了房门，弟弟跟在身后亦步亦趋。自从经过这次变故，孙权再也没有张嘴说过一句话，只是每天都要待在兄长身边，一旦视野里看不见哥哥了就会陷入病态的恐慌。
周瑜有试过对孙权进行精神安抚，只可惜收益甚微，只能保证他小半个小时的精神稳定。大部分的伤痛还是要通过时间来治愈。
孙策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拉着周瑜说，想要和周异见一面。周瑜同意了，领着兄弟俩回了自己的家。
周瑜把孙策带到书房，为他关上了门，自己则在外面陪孙权玩沙盘游戏。
书房里，周异坐在书桌后面，手指捏着鼻梁骨，看起来格外疲惫：“你终于来了。”
“我想知道是谁杀了我的父母。”孙策开门见山地打开话题，“我知道那一天你和我的父亲还处于临时连接的状态。”
“对，我确实是看到了。”周异说，“可是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呢？你可以折断刀，但是却没办法对握刀的人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现在的你还过于弱小，在我看来还不具备复仇的资本。”
“请你告诉我，我一定要知道谁是凶手。”孙策这些天来都过得很痛苦，一闭眼脑子里就会出现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双亲的死亡沉沉地压在他身上，让他喘不过气，让他有了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执意要知道的话。”周异说，“你还记得两年前汉塔放出了三个建塔的名额的事情吗？那个时候，不少地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想借着这阵东风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独立军团，这里面也包括袁家。”
袁家祖上几代经商，积累了大量财富。第一代家主刚满十八就背井离乡独自一人闯天下，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就凭借自己惊人的商业天赋和独到的眼光创造了一个商业史上的神话；第二代家主同样也是一个商业天才，子承父业，在原来的基础上扩大了涉猎市场，多方投资，几乎在所有大型集团的背后都能看到袁家的身影；第三代家主则一转风格，意识到生存乱世却手无寸铁的脆弱，开始留心培养自己势力，甚至有意地选择强大的女性哨兵来作为自己的配偶，为袁家诞下优秀的下一代。
现在的袁绍、袁术就是经过了筛选的第四代，但是可惜的是，两人都只不过是a级哨兵，和黑暗哨兵远远不能相比。于是他们通过一掷千金的方法来为家族拉拢优质的哨兵向导，在北方也有一定的实力和地位。
“本来这一时期只有两个黑暗哨兵，曹操和刘备，这样的话袁家就可以成为第三个名额，建立一座自己的塔。”周异看着少年认真地说，“就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觉醒了，并且还是黑暗哨兵，刚刚好就把袁家挤下去了。”
“黑暗哨兵有这么重要吗？”
“有的。”周异苦笑，“你天生就是黑暗哨兵，自然体会不到那种处处受压制的感觉。”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讲，“但是这里又有另一个关键。汉塔有一个规定，加入塔的哨兵向导都必须要成年。我没记错的话，你觉醒的那年应该是十三、四岁吧，离成年还要一段时间。所以我们申报上去的情况是让你父亲来当代理负责人，等你成年之后再把控制权转交给你。袁家的计划就是杀死你父亲，让他们来当这个代理负责人，接手吴塔的管理，而你也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的手下。”
孙策沉默了。
周异自顾自地接着讲：“你看，我告诉你谁是幕后凶手吧。这又有什么用呢？你甚至都碰不到他，也不能动摇他的地位。最多就是和我们一起好好干，守住吴塔，别把你父亲的心血拱手让人了。”
“不对。”孙策目光炙热，字字清晰，“你的逻辑是不对的。如果我是袁家家主，绝对不会拖到两年之后再进行，十四岁的我难道不比十六岁的我更好骗吗？再讲他们也不缺钱，半成品和成品于他们而言并无差别吧？”
周异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你说的对，你现在确实不好骗了。”他站起来，背对着孙策，“你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知道真相呢？你就没有想过真相会比我的谎言更残酷吗？”
“我一定要知道，请你告诉我。”
周异深吸一口气，略显暴躁：“遥不可及的复仇靶子难道不比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好吗？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们，也折磨自己？”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孙策敏锐地抓住了关键，“他杀了人难道不该绳之以法吗？什么叫无能为力？”
“我们没有任何的证据、证人可以证明他就是杀人凶手，只能对外说一切都是意外，是意外身亡。你懂吗？”周异说，“塔的负责人死了，而塔却连凶手都找不到？你没有想过这种新闻一旦传出去了，吴塔应该怎么立足吗？还有谁会来g市？”
“你不是看到了吗？”孙策反问。
周异摇摇头：“向导不能成为证人，有向导参与的对话也不能成为证词。人们向来讨厌被幻境玩弄，自然也不会相信缔造幻境的人。”
孙策难以置信地提高了音量：“那要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吗？”
“你可以去复仇，我不会拦着你。“周异语气骤然冰冷，“但你要记住吴塔的负责人不能是一个有污点的人。吴塔必须要是干干净净的。”他转过来，双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孙策的手腕，记忆碎片源源不断地传送到孙策的脑子里，“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复仇与否是你自己的选择，三天之后给我你的答案。”
三天时间足够消解悲伤吗？
孙策和母亲相处得更久，也更亲近，每当遇到问题的时候他总会去想：如果是母亲的话，她会怎么做？
他走进母亲的卧室，孙母穿着素白的丧服坐在床上的一侧，垂头看着一家人的合照，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衬得她的脸颊更为素雅沉静。她注意到孙策站在门口，像往常一般抬起头展露温柔的笑颜：“过来，策儿，坐在我的身边。”
孙母从来不主动和孩子们讲过去的事，包括她和孙坚是怎么认识的、是怎么在一起的之类的爱情往事。孙策只是猜测，或许是因为母亲的笑容太过迷人，要不然为什么每次只要母亲露出这样温柔的笑容，父亲就会手足无措，成为先让步的一方。
“妈妈，我好难过。”孙策的声音沙哑、破碎，听上去让人心痛。
孙母抚摸着他的头顶，早在去年孙策就比她高了，她也很少有机会再做这个动作。她语调轻柔像哼唱摇篮曲一样：“那你有好好吃饭吗？”
“有。”
“那你有好好休息吗？”
“有。”
“这样啊。”孙母轻声说，“那你不妨试着把心里的难过说出来，和别人分享，说不定会好一点。周瑜，怎么样？他是你的挚友，他可以帮助你。”
“我想和你说，妈妈。”他说得又苦又委屈，看上去脆弱极了，“我想和你说。”
“怎么了？”她平静地看着男孩，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你哪里难过了？和妈妈说说。”
“你可不可以不要离开我们？”
“爸爸和妈妈没有离开你们，我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来陪伴你们，看着你们长大。我们一家人永远都在一起……爸爸妈妈都不会离开你们……”
“你骗人。”孙策酸了鼻子。
“妈妈，从来都不骗你。”她伸手亲昵地刮了一下男孩的鼻子，但眼眶里已经是泪水盈盈，“你们要好好的……我知道这个要求对你很难，你一定要变得强大，保护好你的弟弟妹妹，还有……保护好你自己……”
“……嗯。”
“抱一下吧。”孙母笑容凄美，“妈妈马上要走了。”
孙策再也止不住泪水。他缓缓地在床脚蹲下，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抵御心头不断往外涌的疼痛。
三天之后，孙策来到周异的面前。
十六岁的男孩一下成长了很多，一夕之间褪去稚气，成长为真正的男人，从此以后他就要担负起沉甸甸压在他肩头的责任。
夏天的长风吹起他白色的衣角，日光之下，他的视线飞出去很远，越过山川大海，跨过日升月落，遥遥地抵达世界的中央。他想，他可以成为那个带领队伍顶风前行的人，不能回头就一路向前吧。
烈日在深海沸腾，簇生的火焰清晰可见，闪烁着似乎随时都要爆发。今日长缨在手，何时缚住苍龙？
面对周异的询问，他露出帅气的笑容：“我已经准备好了。”
从今天开始，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孙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