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赵德兴
郭家壮回头看了一眼,是郝刚。
“郝老师。”郭家壮对郝刚咧嘴笑笑。
“纸条。”郝刚把手伸到郭家壮面前,“快点儿。”
郭家壮冷得打哆嗦,不情愿地从试卷底下拿出纸条交到郝刚手上。
郝刚接过纸条拿起来看看,不由笑了:“你考语文,拿个生物的小抄,你抄啥啊?”
“啊?”郭家壮愣了一下,低声嘀咕:“我草,拿错了……”又低头伸手从鞋里掏出一个纸条。
郝刚伸手抢过郭家壮手里刚拿出的纸条:“你整的还挺全。”
“郝老师,给我留一个。”郭家壮可怜兮兮地对郝刚说。
“要疯啊你?”郝刚看看四周,低声说,轻轻打了一下郭家壮的脑袋,“还有吗?都拿出来。”
郭家壮从另一只鞋里又掏出两个纸条,交到郝刚手上。
“还有,接着掏。”郝刚看着郭家壮。
“没了。”郭家壮一脸虔诚,“真的。”
“掏,快点儿。”郝刚压根不相信郭家壮。
郭家壮看躲不过,又从鞋里掏出一个纸条,递给郝刚。
“还有一个。”郝刚说,手又伸到郭家壮面前。
“真没了。”郭家壮说,“真的。”
“这才五个,还差一个。”郝刚看着手里的纸条。
“数学我没弄,数学咋抄吗?”郭家壮说,“真没了。”
郝刚这才把纸条都揣进兜里,指指郭家壮的试卷:“自己好好做啊。”说完继续往前走去。
郭家壮低头看着试卷,又是填空又是修改病句的,硬着头皮做起来。
考完试,开始放假,除了几本寒假作业,还有一沓油印的试卷,同学们一个个都愁眉苦脸。
上午,小院儿堂屋里,张奇迹几个准备回家了,回家之前,几个人清点了一下他们开小超市以来的收入。
四个人围在桌子边,把小纸箱里的钱拿出来,一人数一堆,最后张奇迹在本子上算了算。
“一共一千五百零六十八块。”张奇迹计算完,看看顾帅帅郭家壮和石小军。
“还行吧。”郭家壮说,“不算少。”
“赎我的玉去掉一千呢,不算少。”张奇迹看看货架上稀稀疏疏的货,“留一千进货,剩下的咱们分。”又低头在本子上算了算一人能分多少钱,“五百六十八除以四……”片刻,算出结果,“一人一百四十二块钱。”把本子推给顾帅帅几个,“你们再算一遍,看看对不。”
郭家壮摇头:“我还能有你算得对?”
“对的。”石小军说,“就是一百四十二。”
“你算了?”郭家壮看着石小军,“你还会口算?”
“这是小学的题嘛。”石小军说,“我数学学得还行。”
“你们俩是真废了。”张奇迹看着顾帅帅和郭家壮,“咋这都不会算嘛?”
“会、会。”郭家壮忙说,“就是懒得算。”推了一把顾帅帅,“你还管钱呢?你会算吗?”
“咋不会?你别埋汰人。”顾帅帅说,“你都会我能不会?”
“我就拿一百吧,剩下的你们平分。”张奇迹说,抬眼在心里算了算,“一人一百五十六。”
“不用,鬼哥,就平均分嘛。”顾帅帅说,“你这是干啥啊?”
“不是客气,我得拿走个复读机。”张奇迹说,看看郭家壮,“给王操带去。”
“哦哦。”郭家壮跟王守规一个村,认识王操的,“过年还去你师父那?”
“得去一趟。”张奇迹说。
“那也平分嘛,鬼哥,本钱都是你的,我们就是跟着你干嘛。”顾帅帅说。
“就是嘛,平均吧。”石小军也说。
“听我的嘛。”张奇迹说,“我就拿一百,我还得拿点儿铜钱儿呢。”
张奇迹想了好几天了,放假要到六里坡一趟,去货郎那探探口风,自从得知对门老太太孙女被货郎子拐跑,他心里就有点儿放不下,正好又认识个货郎,说不定能打听出点儿消息呢,但没跟伙伴儿们说明,怕他们笑话他“想当侦探”。
“你拿嘛。”郭家壮说,“跟我们客气啥嘛。”
顾帅帅几个犟不过张奇迹,张奇迹拿一百,剩下的他们三个平分。
分了钱,剩下的钱都装回纸箱子里,顾帅帅又觉得不妥,对张奇迹说:“鬼哥,这钱要不拿你先回家去吧,放这儿不保险哪。”
“是啊。”郭家壮说,“大民那乌龟再来给偷走了。”
“不至于吧。”张奇迹说。
“啥不至于?”郭家壮说,“那俩王八啥干不出来?别说钱,咱剩下这些货也得藏好。对门那老太太也得防着啊,真把咱锁砸开了就扯了。”
“也是啊,不防贼也得防老鼠,让老鼠啃了就瞎了。”顾帅帅说,“可往哪藏?”
“不是有纸箱子吗?装复读机和磁带那两个大箱子。”石小军说,“把货装里头用胶带封好,应该管点儿用。”
“也行。”张奇迹说,“货装好。”看顾帅帅,“钱你管,你拿着吧。”
“行。”顾帅帅说。
“你可拿好,别丢了。”郭家壮对顾帅帅说。
“滚吧,乌鸦嘴。”顾帅帅看着郭家壮,“丢不了。”
几个人忙着封好了货,没装下的一些文具能塞抽屉的塞抽屉,塞不下的还放货架上,简单地打扫了卫生,锁了屋门和大门,就回家了。
张奇迹回到家,张福海杨翠娥和张大飞正坐在一起看电视,其乐融融的,见张奇迹回来,也没多热情。张大飞脸上的伤已经好了。
“我放假了。”张奇迹说。
“放假了?”杨翠娥说,“放这么早?”
张奇迹看着杨翠娥,心里有点儿难受,心说:我哥在家,不把我当回事了吗?
“看的啥啊,这么入迷?”张奇迹放下书包拉个板凳也坐到电视前。
“春光灿烂猪八戒。”张大飞说,“搞笑得很。”
张奇迹立马起身上一边了,心说看啥不好,看啥猪八戒?这一提猪八戒就能想到朱康猪刚鬣来,张奇迹心里觉得膈应。
“我一会儿去买点儿东西,你明天去看看你师父吧。”杨翠娥从电视里回了神,对张奇迹说。
“我也想着呢。”张奇迹说,心里又打鼓,自己上初中这半年也没真正好好地学习,净干买卖了,担心师父问起来,不知道怎么说,说谎吧,心里过意不去,实话实说呢,又觉得对不起师父,想来想去,决定还是跟师父撒谎,大过年的就不跟他添堵了。
另外,张奇迹还有点儿怕遇见王丽,心里又期待着能见到她,他也说不清楚他和王丽之间算是什么,但总觉得有点儿对不住她,还有王丽她爸,要是遇上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打他。
张奇迹倒是真想见见王操,毕竟两个人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长时间,还真有点儿想他。
杨翠娥买回来的东西又是罐头点心啥的,张奇迹跟杨翠娥说就不能买点儿别的吗,每次去师父家都是这些东西。
“买啥嘛?”杨翠娥说,“人家那就卖这些东西。”
第二天吃了中午饭,张奇迹就带着东西骑自行车去王守规家了,复读机藏在书包里,没跟家里人说,免得自己开超市的事儿暴露了。
饭桌上,王守规问起张奇迹学习的事儿。
“好着呢,师父。”张奇迹说,“天天学习时间都不够用。”张奇迹这谎撒得也算半真半假,时间确实是不够用。
“你用不着瞒我,你哪来的钱给王操买复读机?又干上买卖了吧?”王守规说,“我教你的东西忘多少了?”
“没……没忘,师父。”张奇迹说,“不信我给你背背。”说着,张奇迹就背起了当初最难背的那个“七十二候”,虽然有点儿磕巴,但还是背下来了。上学半年里,张奇迹虽然松懈不少,但还是时不时背一下师父教的东西,只是那本《中国历史》他还没看完。
吃完饭,张奇迹跟王操聊了会子天,看着天晚了,张奇迹要走,王操留他住下,张奇迹没应,说回家还得写作业呢。
“你这也学会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了。”王操掐着张奇迹的后脖颈,“还写作业?”
张奇迹笑笑:“我妈在家等着我呢。”
跟师父师娘和王操道了别,张奇迹迎着灰蒙蒙的天就回家了,到家天已经黑透了。
“还以为你要住一晚上呢。”张大飞说。
晚上睡觉,张大飞跟张奇迹提起帮张奇迹同学做寒假作业的事儿,想挣点儿钱,张奇迹没心思搞,胡乱应承了张大飞一句,盘算着明天要去货郎那一趟呢。
第二天,张奇迹一大早就骑车去了六里坡,但早忘了货郎家在哪个胡同了,他先找街上的人问了村里小卖铺的位置,去了小卖铺,想着不能空手去货郎家。
找到小卖铺,张奇迹在小卖铺看看,也就那些东西,烟酒糖茶罐头点心。
“买点儿啥?”柜台里的女人看着张奇迹,问。
张奇迹看看女人,隐约觉得女人有几分面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又看看东西,要了两瓶酒和几袋饼干。
“一共十二。”女人把酒和饼干往塑料袋里装,打量着张奇迹,“你不是我们村的,走亲戚来?”
“啊,是。”张奇迹说,数了钱放到柜台上,“正好打听打听,这村货郎家在哪个胡同?好久没来忘了他家在哪了。”
“货郎?”女人怔了一怔,看着张奇迹。
“姓赵。”张奇迹说,“大名叫赵德兴。”
“你是他家啥亲戚?”女人盯着张奇迹问。
“不算亲戚,以前认识的。”张奇迹说。
“哦。”女人有些迟疑,又问:“咋认识的?”
“他不是收老货吗?”张奇迹说,“我卖过货给他。”
“哦。”女人点点头,“你找他干啥嘞?”
“我上学呢,学校放假了吗?找他玩儿呢,手里有点儿铜钱儿想给他哩。”张奇迹说。
女人脸色放松下来,说:“这就是他家嘛,赵德兴是我当家的。”
张奇迹看着女人,心说难怪有点儿面熟,忙说:“哦,婶子啊,咱见过的嘛,那年晚上我和我伙计半夜去你家,你还给我们做面条吃的嘛。”
“哦哦。”女人也恍然,笑道:“就是那个小孩儿啊,哎呦,长这么高了,认不出了,这都几年的事儿了。”
“是啊,那你叔儿还把我们送回去的嘛。”张奇迹心里也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他在家呢。”女人招呼张奇迹,“走,家里坐。”看看手里的东西,忙放下,把柜台上钱拿起来递给张奇迹,“这还买啥东西啊。”
张奇迹摆手:“没事儿,那也得买啊。”
“别闹了,这算啥事?”女人笑着说,把钱塞到张奇迹手里,张奇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了。
赵德兴老婆带着张奇迹从小卖铺后门进了院子,到了堂屋,张奇迹看到赵德兴坐在躺椅里,伸着一条半腿,还有半条腿在地上。
赵德兴一时也没认出张奇迹来,他老婆把事情一说,赵德兴才从躺椅上欠身招呼张奇迹坐下,让他老婆去做饭。
“哎呦呵,多久没见过了?”赵德兴笑着问张奇迹。
张奇迹对赵德兴笑笑,看看地上那半条假腿:“你这咋弄的?”
“该着倒霉。”赵德兴叹了口气,跟张奇迹说起来。
原来是前年村里收公粮的时候,开车的是个二把刀,车没开好,把赵德兴腿压碎了。
聊了会子,赵德兴问起张奇迹的情况。
“我在我们那个镇,就是河头镇,镇西边有个村叫刘家围子的,在那上初中。”张奇迹趁机问起赵德兴说,“你去过那吗?”
赵德兴抬下巴眯眼想着,摇摇头:“不知道这个村,应该没去过,太远了。”
“干这行的多吗?”张奇迹又问。
“哪行?收老货的?”赵德兴看着张奇迹。
“干货郎跑街的。”张奇迹说。
“不多。”赵德兴说,“别说现在了,以前也不多,现在都没有了嘛,哪村没有小卖铺,谁还干这个?”
“是啊,你以前干的时候有认识的同行吗?”张奇迹问。
“没有。”赵德兴说,“就我师父,我一开始跟他走街串巷的,后来就我自己,我也就干那几年嘛,不好干啊,要不是能收点儿老货才没法干哩。”
“哦。”张奇迹有些失望,又跟赵德兴说,“你再想想,一个同行都不认识吗?”
赵德兴突然察觉张奇迹刨根问底的有点儿不对劲,便问:“你是想打听什么事儿吧?”
张奇迹一愣,随便扯了个谎:“我们不是在村里开了个小超市吗?对门有个老头让一个货郎子骗了,老头儿平时对我们挺好的,我寻思找你打听打听你认不认识呢?”
“你这扯的,我上哪认识去?”赵德兴笑笑,“这年头还有货郎子?”
“应该是假的吧,骗人的。”张奇迹说,知道自己临时撒的这谎破绽太大了,脑子里想着咋圆回来,可又想不出。
“咋骗的老头儿?”赵德兴问张奇迹。
“听老头儿说……”张奇迹有点着急,突然想起别人说过的大集上出过的骗局,“那个货郎跟老头换零钱,拿整钱给老头儿换零钱,跟老头说不白换,送个盆,老头儿就给换了,换的是假钱嘛。”
“哦,我倒是听过这种事儿。”赵德兴说,“他们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找也找不到。”
“是啊。”张奇迹点头,心里抹了把汗,放松下来。
赵德兴这里,张奇迹觉得是打听不出什么,还白吃人家一顿饭,心里有点儿过意不去,走得时候把身上一把铜钱儿给赵德兴留下了。
“你拿着嘛,我现在都不干这个了。”赵德兴跟张奇迹说。
“你留着玩儿嘛。”张奇迹说,“也值不了几个钱。”
赵德兴拄着拐把张奇迹送出门。
“没事儿的时候来玩儿。”赵德兴跟张奇迹说。
“好。”张奇迹转头看着拄着拐的赵德兴,心里突然有点儿伤感,跨上自行车,“你回吧,叔。”看看赵德兴老婆,“婶子,回去吧。”
“路上慢点儿。”赵德兴老婆跟张奇迹摆摆手。
路上,张奇迹为自己来之前的目的感到有些羞愧,他甚至想过赵德兴就是拐走小女孩的人,心里不由觉得自己真是可笑,但冥冥之中又跟知道似的,觉得那个小女孩没有被拐到远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