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类接触

    事后，“旗号”几乎逢猪人便吹嘘它邂逅“月灵”的奇幻经历。而最传奇的一段当然是“月灵”初显神通，救自己于危难了。

    当时，旗号被两只蜘蛛围殴，正是山穷水尽之时（其他猪人：才两只？），那空中忽然浮现一个奇形怪状的眼睛图案，又过了一会，月灵从一旁的的石墙中浮现。电光火石之间，月灵身边的光线——火光、反射光等等变成流体一般，被吸引到月灵身前，凝聚成一团强烈却不刺眼的黄光团。两只蜘蛛似乎被这场景吓住，只是转过身便僵直在原地，不再有所反应。空气似乎就这样凝固了几秒。

    先有动作的是月灵。流体光团一瞬间喷发而出，形成一道强烈的光束，精准地打爆了红腹蜘蛛的头，留下骇人的、冒着烟的空洞和一圈焦痕。可怜那红腹蜘蛛意识到死到临头，还喷射出它蛛生最后一张网，却徒劳无功——那网轻易被月灵穿过，连只苍蝇都没套中。

    月灵似乎因此大为光火，那光束立刻分出如树一般的枝节，调转方向向绿腹蜘蛛轰去。无论是红腹蜘蛛的惨状，还是石板上的灼烧痕迹，都宣告着一个不争的事实：另一只蜘蛛死到临头了。

    事后归事后，当时归当时。在余炬轰杀两蛛时，“旗号”正费尽全力挣开蛛网。它当时只想跑路，但也许是鬼使神差，也许是虚荣心作祟，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挣出蛛网的速度太慢，等能自由行动时余炬早飘过来了，说不定还在望着它。亡灵？不像。人类的法术？有点像，但人类的法术多半夹带许多奇奇怪怪的鬼画符，所以应该不是。思来想去，大概是哪位大神能降下的奇迹了，就像“祭司”所说，所有坚硬的金属，都来自一位叫钢灵的大能。（当然，祭司也总爱说什么钢灵的法力不及祖灵，祖灵手眼通天、有移山填海的本领云云，不过除了“骑士”，没有猪人信）总之，它做出了猪人生涯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它要投降……不对，皈依。

    余炬则只是好奇地望着墙上似乎熄灭了的火把，他根本无所谓猪人的行踪——所谓做人……不是，做鬼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反正自己早晚会被发现，目前的状态对付这里的原住民又几乎无敌，没什么好怕的。

    只是刚刚压缩法力时，他误打误撞地发现自己似乎能吸收周围的光线，而吸收光线后，他感觉自身似乎精力充沛了不少。

    自己果然有元素生物的特征。他想。似乎是心血来潮，他打算再试试那种感觉。

    旗号则在一旁匆匆忙忙地解下骨制的项链，开始从左往右向骨节里注入法力。它生来就能感知到那种被人类称作法力的力量，也能将法力注入物品中，因此它可以施法。（这个秘密它还没告知猪人同胞们呢）那项链则是施法道具，串有五节指骨和一块听骨，拥有和身边的各类智慧生物交流的力量。

    第一节发亮——旗号的经验告诉它不足为奇。但凡生命皆有智能，而只要体型稍大的虫子就可以使这节发亮。当初得到这条项链时旗号可没少花时间分辨这节的功能。

    第二节发亮——也还好。稍有智能的飞禽走兽都可以使这一节发亮。

    第三节发亮就有些惊人了。按照它的经验，只有部落中会语言或者懂图画、文字的猪人或人类才会使这节发出明显的蓝光。至于这水道里的老鼠、巨型蜘蛛、野狗和巨型蠕虫，它们即使再聪明，也不会使第三节发亮。

    最不可思议的是第四节与第五节。第四节只有一次，是一个人类法师。当时猪人们几乎拼了老命才逃过一劫，族群里最照顾他的“铁钩”也是因此断了一只胳膊。至于第五节，自猪人们把项链交给自己后就从来没有亮过一次。而就在今天，这两节骨同时在黑暗的拐角中发出清幽的蓝光。

    旗号又望了眼那散发清幽蓝光的光球。那光球则毫不在意自己，正间歇地吸收光线，也不曾放出眼睛探视，也不曾放出鬼画符来提防自己。在终年阴暗潮湿的水道中，其他一切光源消失不见，只有手中的项链和面前的光球发着唯一的、清幽的蓝光。它想起祭司口中的“外面的世界”。据说，外面的世界分黑白天，黑天时万籁俱寂，没有发出耀眼光芒的太阳，取而代之的是散发着清幽蓝光的月亮与无数星星。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旗号一度怀疑，自己似乎理解了“祭司”常说的，那种“神圣的启示”。

    看着手中发光的项链，旗号的内心破天荒头一次产生了一种独特的感觉：虽然它只是一头猪人，没有壮硕的身形，没有“游侠”和“铁钩”的狩猎头脑，更没有“祭司”那样的法力，但直觉告诉它，一份改变自己乃至族群命运的机会摆在面前，一旦错过，它自己乃至整个族群都将悔恨终生。

    它连忙从背包中掏出珍藏许久几颗绿宝石和一本书，极尽虔诚地摆在地上。然后，依脑内那一丝对祭司平日里作法的印象，双膝跪地，两手摊开掌心朝上托着项链，又将法力注入听骨，最后用猪人语高声道：

    “显灵的大能啊，请恕我无知之罪。今天献上我珍藏之宝，请您晓我以真名，赐我以祈福！”

    古谚有云：“一切语言皆魔法。”

    而对于现在的余炬，能再次接触语言就是最大的魔法，万法之法级别的那种。

    所以当听见直接涌入脑海的，翻译好的词句时，他先是一怔，然后开始怀疑是不是聆听咒出了问题，再怀疑是不是吸收光线时出了什么问题，最后才瞥了一眼作法猪人——原来如此。

    发觉自己受困水道中时，余炬已心如死灰，默默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此刻再次听见人言，余炬深受触动，仿佛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他一激动，竟把之前吸收的火光“吐”了一点出来。

    “晓以真名，赐以祝福”么……余炬有些出神。片刻过后，他运动法力注入那节听骨，开始向猪人通讯。

    “余炬，亡灵与阴光的杂糅。没有记忆，只剩知识与形体。形体虚弱，难以受供。以后常拿书来此地交流即可。”他告诉猪人。

    “还有，今天的事不要往外传播。”

    旗号听到回复，心中大喜过望。虽然它目不识丁，语言水平也不好，但余炬的大致意思还是能听懂的：这位大能不仅允许自己常来交流，还相当有知识，而且不怎么征收贡品！它重新站起身来，激动地哼哼。

    它想起曾经从人类尸骸附近搜出的书本，据祭司说，人类会把他们文明的经验与技术记录到书本里面。猪人们本来不在乎书本，只是近些时日，祖灵之灾逐渐扩大，猪人们个个精神紧张却毫无办法，才开始从人类身上打主意。

    余炬则看见那本书精致封皮上的大字：《元素法术初步》。

    人类法术的学派大致有四：元素，言辞，阴阳，炼金。还有不下数十种的“蹊径”旁门，这还不计入不可计数的密教，邪教团体等等。

    余炬师承沈墨，自然是理念相对先进的言辞派，而言辞派的法师也可以学习其他派的法术——比如元素派。

    现在自己这光球形态无手无脚，连抬起石头刻字都做不到，不如学一学元素派的法术，增强对自然物的控制能力也不错。

    于是乎，一鬼一猪一拍即合，一个端书翻页，另一个翻译讲解。元素派的法术基本原理也还算简单，只是猪人理解起来要麻烦一点。余炬的新身体对法术的适应极佳，平日里需要成周成月苦练的法术，现在只消数个小时即可有所成效。

    “元素派法师认为，我们的世界大致是由四种（或更多）元素组成……”

    这就是元素派的总论。余炬心想。他想起导师沈墨对元素派总论的锐评：“为什么世界的本源是四种具象的实体？”

    “当然，随时代变迁，我们认为，‘元素’不仅是某种物质，还代表着某种性质，某种概念……”

    “性质与概念之间的关系更不能用元素论世界观概括了。诚然，石头属土，露珠属气。那么，‘是’属什么？‘但是’又属什么？元素论世界观本身又属什么？”

    元素论世界观毕竟还是太过原始了。余炬心想。他转头瞄一眼这猪人。旗号如饥似渴般好学，不会的地方会请求反复讲解。余炬怀疑，有几次他听到了猪人发出满意的哼哼。

    他有时想偷偷发表一些对元素派的质疑，但看见猪人如此认真，便不好计较。最早的元素论世界观毕竟是原始人类用具象的概念之间的关系阐释抽象概念的一次尝试。现在拿来辅助猪人理解些抽象概念也还不错。

    时间一如既往地充满了恶意，它在人受苦时驻足欣赏，在人享福时飞奔逃离。不知不觉间，两个生灵将最后一页也轻松翻过。

    “感谢您的知识。”猪人表示尊敬。

    “没什么，只是各取所需罢了。”余炬道。

    “你有名字吗？”

    “有。我叫‘旗号’，旗帜的旗，号角的号。”

    “真是个怪名字。”

    “我生来就比别人聪明，还会摇旗吹号，所以才叫旗号。大能您呢？”

    “我不是讲过么，我叫余炬。”

    “不是这个意思……受祖灵之灾影响，我们猪人一族彼此间都不能称本名。祭司说，一旦称呼本名就会从阴影里生出猪怪来。”

    “猪怪？”余炬心想：旗号你不就是猪怪么。

    “对。猪怪和我们长得非常相似，但它们没有智能，仅靠本能驱使行动。有的身上还长着其他生物的特征。”

    “残缺的复制品么……我知道了。”

    “‘月灵’怎样？”

    “可以。”

    “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我再不回去，族里的猪人们该着急了。”

    “好，你回去再多练习凝聚法力，明天来这里我再视情况教你防身的法术。”

    “还有——你带来的这本书先留在这，下次有新书记得带过来！”

    还不等余炬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旗号便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只留下“哒哒哒”的猪蹄敲地声在水道里回响。

    果然是秘法和人体实验。他心想。看来这次交流得到的信息超乎预期的多。

    目前看来，这水道远比自己最初想象得要危险、复杂。变异的巨型动物、在背地里活动的邪教徒，还有闻所未闻的猪怪，都有可能成为威胁。余炬自打苏醒以来头一次感到任务艰巨，再也不能像先前一样思维混乱，吊儿郎当下去了。

    或许，现在的情况正映衬了梦境中的那段话：能陪伴自己的只有智识，美德与法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