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桀桀桀
陈寻看着面前面露警惕之色，脸上却刻意挤出来友好笑容的李汗山，心里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想要发笑。
自己这是触发了什么奇怪的展开，难不成自己这第二世其实还有什么背景不成？
不然自己都这么蹬鼻子上脸了，对方一个混混头子还何必如此忍气吞声？
不解归不解，实际上陈寻还真比较好奇李汗山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自己这一世细胳膊细腿的，穿着打扮也无甚出彩，甚至比之西区其他人的常规穿着来说可以是寒酸了，怎么就招的这个混混头子话里话外如此客气，甚至夹带着一丝丝畏惧的味道？
事实上在陈寻的记忆和印象里，他的第二世活的那叫一个凄惨。
不仅因为胎中谜的影响每天浑浑噩噩的，且由于缺乏谋生手段，他很长一段时间里吃饭都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若不是田城市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发放救济粮，并且有相当长一段时间组织旧衣回收捐赠活动，陈寻估计自己应该撑不到穿越到第三世就会变成路边饿殍，最终沦为野狗的晚餐。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真需要谢谢田城官方。
准确的来说，是谢谢那些坚定不移推行这条命令，执着坚决执行这条命令的人。
当然，陈寻需要谢谢的人还有很多，虽然他大多都印象不深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过的是怎么样的一段地狱般的日子。
他也同样知道，在这段日子里他是如何在每次濒临崩溃的边缘遭遇一些意外而温馨的美好，收获一点点更想要活下去的勇气，才最终熬过了这段岁月……
结果，一头磕晕在了墙角，穿越到了第三世。
实际上，关于胎中迷那段认知混淆带来的严重错乱感，陈寻现在还颇感心悸。
那种是非颠倒、失去认知、意识几乎相当于沉溺于梦境的感觉并不美妙，那并不是类似于意识自我休眠的沉静，反而是束缚和压迫的感觉更多些。
他被困在了自己的意识和记忆里无法苏醒，短暂的清醒后还要面临饥饿、袭击、抢劫、保温等生存难题。
简直不要太惨。
不过某种意义上来说，第二世一开始没有共享第一世的完整记忆也不算什么坏事。
毕竟对于一个安稳年代打工猝死的程序猿来说，这种穿越无疑是比噩梦还惊悚的东西，以他第一世的意志而言，说不定找机会直接就彻底结束自己的生命，一跃解千愁了。
本来就是碌碌奔波的劳苦命，结果你还送我来这种地狱里受苦？
咱能受这鸟气？
也正是没有共享记忆，某种意义上来说才做到了最大范围内的激发陈寻的求生意志。
饶是如此，第二世的陈寻也活得十分痛苦。
整个十六年间陈寻可以说是在对整个世界悲惨混乱现状的麻木不仁与现代人道德感相冲所造成的冲突下，以及第一世现代人的矜傲与生命本能求生欲望导致的矛盾里，这两个相互作用起来超级加倍的痛苦折磨下度过的。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正是有了第二世的磨砺才有了后来第三世陈寻的崛起。
第二世的一切磨难冲突所带来的对于秩序和人性思考以及痛苦磨砺下来自意志上的质变，这些全都变成了陈寻精神上的宝贵财富……以及枷锁。
背负枷锁的人会变得强壮，而强壮的足以背负枷锁的人往往会忘记，其实他们本不需要这些枷锁，其实他们可以把枷锁脱下变得更轻松自在。
陈寻也一样忘记了。
他第三世所具有的现代视野与敏锐意识，他的不屈意志与足以冲破一切障碍的闯劲，他的我为人人的抱负，他横扫一切的霸道与法立天下、强开神洲教化、御敌于外的执拗，这些是身为人主的他所具有的先天之资。
这些全是他前两世收获的，遗留给第三世的最宝贵的东西。
但很不幸的是，现代视野同样可以是脱离生产实际的异想天开，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敏锐意识同样可以是猜疑和忌惮，导致君臣分心，行事有了间隔；
不屈意志和闯劲可以是一方诸侯或是军队悍将，但绝不应该是一名合格的统治者；
我为人人的抱负很好听，但是没有厕纸只能用树叶陈寻还是很不习惯；
而霸道和执拗的另一个名字叫作……
独断专权，暴君，独夫！
唯一人之君，唯我之君，拒众之君，穷兵黩武之君……
陈寻知道，在一个存在神话异兽，诸天降临，跨界之事并不稀罕的莽荒建立起秩序是多么的艰难，维持秩序是多么的令人绝望。
他还知道，如果向诸族妥协，向诸天低头，或许人族的发展也不差，“人”在自己的地盘一样可以开教化，推行法度，成就一方人国之制。
一方人国也足以庇护百万乃至千万民众，甚至与诸多人国联合共推的人主还能在某种意义上于莽荒左右风云，共话天下。
但是夫子之愿是济世，但是她的愿望是天下太平，而陈寻的愿望恰好是他们俩个的愿望都能实现……
陈寻行事向来顺心顺意。
顺心意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对一方人国势力的首领，对一位历史上的传奇人主，对一位世界领主来说。
烽火戏诸侯，不也是顺心意吗？
曾经陈寻想着，若是她要看烽火漫天，自己会怎么做呢？
后来他自己也给出了答案。
从东方到西方，从神洲到圣山，从此方世界到诸天，那个时代诸多种族里最为血腥和残暴的君主举起了他手中的剑，带领披甲洪流席卷四方；
杀向那些身披彩羽自称天人的天上仙，杀向那些餐霞饮露的神兽们，杀向那些居于圣山上的伪神们，杀向那些从诸天向此方世界探出爪子的存在们……
杀杀杀！！！
杀出一个青天造化！
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杀出一个人族未来！
这就是他陈寻第三世要走的路，从微末的尘埃中举起剑，杀向那些高高在上的、视“人”为草芥为刍狗的，把他们拉扯下神坛，用神性金属制的烙块在它们身上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向天地声诉他们的原罪……
只可惜人力有时而穷。
可惜终究是差了一点点，自己没有亲眼见证一切的实现。
陈寻从不怀疑他死后夫子和她能否安排好一切，他也从不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没有意义。
他只是不愿意付出后没有收获，自己念头不能通达，答应别人的承诺没有做到。
陈寻还想看一眼这个世界。
万幸，好在他闭眼后不是无限沉沦的黑暗，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更为幸运的是，通过世界意志的反馈和汇聚到自己身上的信仰，陈寻无比确认，第二世和第三世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时间段……
相隔万年的同一片山海！
踏在同一片土地上，还是那个他，还是这个陈寻，在经历百年的世外征战的煎熬后，在经历生死间的大恐怖，在经历失去一切后，陈寻闯进了一片完全不同的历史里。
一片他曾驻足掠过的历史，一段在他心里极为浓墨重彩、销魂蚀骨的记忆。
相较于第二世最开始时的胎中迷，现在陈寻倒是没有什么身份认同的错乱感觉，不至于对“我是陈寻”还是“那位”这样的人生哲学问题纠结个半天。
穿越者是穿越者还是我？
我是穿越者还是他？
这些对陈寻来说都不是问题。
一是曾经为人族雄主的他见识不浅，对于自身状态的把握，对于自己的实际认知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和判断标准。
二是他脑子疼但不代表他蠢，思绪混乱不代表他老年痴呆记不起事。
虽然脑子眼疼，思绪也乱成麻，毕竟他的记忆是相当顺畅的，一朝穿越客，生长到十六岁后又在一股神秘的力量干涉下，来到了不知道多少年前，人族筚路蓝缕，披荆斩棘的时代。
在那个时代他度过了完整的一生，曾与雄师百万共驱异族万里外，也曾教化族人伐山破庙让那些装神弄鬼的伪神们滚蛋，干过不少荒唐事惹了不知多少红尘债，谁知到头来有多少遗憾落下。
在懊悔、惆怅、得意种种情绪交织下陷入无边黑暗之后，睁眼发现竟然回到了那年十六……第一次穿越后的第十六年，第二次穿越前那一瞬间的后一秒。
自己记忆里度过了一生，在这里只是眨眼般的一秒不到……
千帆历尽，陈寻又回到了这个他熟悉又陌生的时代。
一个混乱刚刚结束，一个宣称黎明、秩序重新归来的更为盛大的时代。
一个注定伴随更多的血与火的时代。
而他身为穿越者，还是穿越了两次、准确来说是三次的天选之人，在十六岁最为火热最为意气风发的年纪归来，恰逢世界格局大变、超能狂澜再掀起一个巨大的风口……
这么硬的主角命格，睁眼不到两分钟就看到有混混欺行霸市，那么对于自己这样的正义使者，天眷之子，天生主角来说……
当然要装逼打脸了！！！
至于规矩，开什么玩笑，早在万年前你祖宗还在玩泥巴的时候，你大爷我就是规矩的制定者了，你还跟我讲规矩？
知不知道什么是莽荒头号黑棍，上古最恶人主，此方世界第一滚刀肉的含金量？
陈寻表示，你不乖乖被我打就算了，还打算给我讲道理？
看我不锤死你个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孙贼！
陈寻是这么想的，可是就当他兴致勃勃想要一鼓作气给这些不知好歹的小混混来一些祖宗震撼、让对方亲身体验一下人族原汁原味的十大酷刑套餐的时候，对方竟然给个台阶摆摆手说……
要不算了？
咱俩通通气，握手言个和？
对此，陈寻表示：
那……
这怎么行！？
或许是少年的身体里汹涌的血气和旺盛的代谢与激素分泌让陈寻如此活泼，让他这个不知道可以说是多少千万岁的老登又有了那可以说是弥足珍贵的少年心态。
这是一具少年的躯体，一具足以承载少年肆意活力、奋发心态的躯体。
那一种玩闹的、任性的，但也伴随着真挚而又无垢的正义、侠义的少年心态，绝对是曾经成为一方雄主的他在生命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具备的东西。
这也绝对是他曾经具备，一直肆意，后来渴望，但是终究找不回的东西。
如今这种汹涌的感觉重新回到了身体里，那么，自己怎么能不搞事情？？
看我不干死你丫的！
再说，那对个姐弟挨的巴掌，受到的屈辱，自己不变本加厉地讨回来，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领主很无能？
放到自己前世那可是要被夫子指着鼻子骂的！
什么昏庸无道……
什么骄奢淫逸……
什么为上不尊……
虽然夫子有大才，骂人的花样永远层出不穷，但是最经典的那几句还是深深地印在了陈寻的脑海里，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而遇到这种事，按照夫子的说法，我们采取后手原则，也就是所谓“先礼后兵”！
即制定规则，告知规则后再动手。
或是对方先动手，自己再动手。
程序上符合道义，能不先动手绝对不先动手，一旦能动手了，就往死里打。
所以刚刚那落在混混头子和他小弟身上的那几巴掌只是意外，显然是巴掌在那，脸自己撞上去的，绝对不是陈寻故意的，所以陈寻姑且觉得自己符合程序。
这就是所谓不能教条主义，要灵活地“先礼后兵”。
不过，“先礼后兵”虽说占据大义，但也有不好用的时候。
比如，如果对方闹事自己还没来得及搞他对方就想逃跑怎么办？
莫慌！
看我装逼打脸三板斧！
何愁反派不主动跳大贴脸迎接自己的铁拳！？
前世看多了作死反派在自己面前挑衅的场景，陈寻对这些自然也是轻车熟路。
毕竟装逼打脸他前世也算是做过不少回了，如今只不过换一个挑衅者的身份而已。
没多想，陈寻“呵”地冷笑一声，不知道多少万年前跟自己争锋的各路天骄手下败将们在被自己碾压前必定会发表的一些插旗战败言论涌上心头，顿时心底也有了数。
他只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接着这样那样，即可吸引对方混混跳脚愤怒，先行动手丧失理智，用脸接自己的铁拳！
如此一来自己不用担心自己师出无名的暴力行为带坏小朋友，更不用担心后面需要的“先礼后兵”灵活度太高……
心理计划完毕，旋即陈寻模仿起记忆里败犬们的举动，嘴角一勾，脸上露出冷酷的神色，故意发出阴戾而又欠揍的声音大笑道：
“桀桀桀，你也配知道我是谁？！”
“哪家的狗敢在我面前乱吠？”
“自己掌嘴十次，本公子留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