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动手
赵净睛,赵乐安。
这是他们兄妹的名字,据说是父母生前取的。
希望他们兄妹俩有干净的眼睛,能够阅尽世间美好,能够喜乐安康的长大。
赵净睛原本透亮的眼睛近乎失神,从空气传进耳朵里的污言秽语此刻反而不再让她感受到屈辱或是其他别样的情绪,连带着几乎被掐成青紫色的胳膊都没有了痛觉。
“一家的婊子没人要的野种……”
“叫你妹过去你在这叫唤什么……”
“给你脸了没腿是吧走两步都不会……”
又是几声打到脸上极响脆声,像是舞破风的棍上裹着一圈金属薄片打在厚厚一层落叶上的声音。
打的很结实,所以打的也很疼,她看着都觉得疼。
男孩的面孔此刻很是沉静,或者说……麻木?
他的眼睛如同发呆一般木然地瞥向一边,脸上是青肿红紫,有些天没剪但还是很整齐的头发也在这一刻被弄的一片狼藉。
意外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他没有预料,也无法预料,所以也来不及逃。
没有雷声,平地起风,继而是暴风雨,巴掌扇在脸上的皮肉碰撞声正如风的呼啸厉喝。
宛如魔鬼一般的呼号。
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狂风暴雨,并且祈祷这些肮脏的东西不会进一步扩大到让他愈加不安的另一个深渊。
如果只是他受苦就好了。
最好不需要花什么医疗费,也不影响平时干一些体力活那就更好了。
如果能多挨几巴掌让这大人们消消气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男孩沉默地想着,嘴巴里漫出一丝咸腥的味道。
他有点想吸鼻子,但鼻子已经失去知觉了,所以只好忍着喉头的刀割感咽下一口唾沫。
这让赵乐安觉得自己可能扛的住。
毕竟他是哥哥呀。
……
动不了……
被按住了……
不要打了……
赵净睛嘴巴发不出声音,她似乎哑了,眼睛只是瞪大,死死地盯着。
她连心里都没有在想着,应该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要是……
要是能来个人该多好啊。
这是失去秩序的世界,现在那些老爷们高声宣布的所谓已经恢复了的秩序,事实上都如那洒落月光一般,不能回到从前般清亮透白,而是会在时代的染缸里渲成复杂深沉的颜色。
或许是妖冶的紫色,或许是窒息感的深蓝,亦或许是残忍的红。
同理月光,现在恢复的所谓秩序显然是条恶狼而非温顺的护院犬,在它脖子围住的铁锈锁链尽头沾惹的全是血污。
这里是西区,按理来说本来不至于像东区一般混乱的。
不然他们俩兄妹也不会在这里出现。
他们向来是会避开危险复杂的场所的。
因为活着不容易,所以他们向来很小心的。
不能辜负自己好不容易活到那么大,所以才要更小心翼翼地活着。
但是……命运很喜欢开恶劣的玩笑,让他们平时在意的一些细节全部付之东流。
比如事实上,这里隔壁就是治安署,如果是普通的混混闹事,一般来说那些城卫的大人们很快就会赶到的。
他们兄妹俩以前也常常路过这的,每次若是考到满分,哥哥会努力地从伙食费里匀出来一点来奖励她吃一些裹了辣椒和盐的烤串。
多数时候是土豆,还有些时候是面筋。
他们会很小声地要求打包,并且不会在人少或是很晚的时候来。
因为那样比较危险。
但是现在看来……
好像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安全。
当你怀揣着对美好未来向往的时候,当美好与你相伴的时候,当你适应了苦难尝试在黑暗中苦中作乐的时候,命运非常喜欢凑上前来一脚把你踹下山崖。
麻绳专挑细处断,苦命之人由于抗风险能力较弱,祸不单行的概率远高于正常人。
比如一对相依为命毫无背景的孤儿兄妹就很适合成为被欺凌的对象。
赵净睛知道自己能相信的人不多,她也知道哥哥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但是这个时候她还是会忍不住地假设这么一种可能,怀着一种连生出这样的念头都用尽力气的情绪,悄悄地在心里想着……
要是能有人救救我们该多好啊。
女孩瞪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嘴唇死死地咬着,没有说话。
……
面孔很干净,穿着得体,应该是一个合格的人族领民。
少年如此自然地想着,脸色不自然地就沉了下来。
陈寻自认为自己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只是在达成目标的时候,行事手段可能有些我行我素的……霸道。
对,就是霸道。
他是一代人主,在人族历史上众多人主里也是最杰出的一位。
他是暴君,就算是众多臭名远扬的暴君里也是相当蛮横无理的一位。
一个不愿意妥协,不愿意平衡的蛮子怎么做君主?
一个独断专权,不留情面的独夫如何肩挑大局?
陈寻表示:
力量正是为王的理由!
陈寻的答案很简单,而他的一生从头到尾也正是按照这条准则行事,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没有能耐那就埋头干饭猥琐发育,直到有能力为止。
事实上,资本权力也好,智商妖孽也好,甚至最单纯的个人武力也罢,你所掌握的力量,你通过这些力量能够施加的影响,正是你得以背负责任、头戴王冠的理由。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陈寻的回答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相当个人主义的回答,也是相当让一整个族群、文明感到不安的回答。
个人主义凌驾于秩序之上的君王本身这是违逆文明,违逆秩序的。
往往这样权力高度集中于一身的君王会导致相当灾难的后果,实际上,类似事件在历史上也是不绝于耳。
不过幸运的是,陈寻并不太昏聩,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相当的尽职尽责。
他可以相当问心无愧地称自己是一位负责任的人主,并且对自己的大部分选择毫不后悔。
前世的陈寻确实做到了,将人族的责任放在心里至高的位置,以至于如今魂魄归来,仍然在心底怀着某种近乎执念的责任。
这种责任体现在方方面面,比如——
他要管管眼前这一幕。
虽然他现在脑子有些混乱,无数记忆碎片像碎玻璃砂一样镶在脑的肉质里让他的灵魂尖叫,让他痛苦不堪。
但是他依然记得,自己是一名人类领主。
而没记错的话,这里……好像是自己的地盘?
人族统治的古神州可是占据东方神洲相当大的一块地盘,而自己脚下这座城市毫无疑问是在神州境内,甚至可以说是在比较深入的内陆位置。
所以,那里正在一声不吭挨揍的男孩,那个被逼下跪的女孩,应该也是自己子民的后裔……或者说也是自己治下的合法领民?
陈寻如此想着,心情越发得不爽利。
自己虽然是已经退役,已经退生物圈的前不知道多少任人主,但好歹也是曾经走到巅峰,将自己的名字镌刻在世界根部,将自己的印记烙印在法则深处的一代雄主……
也就是说,自己有资格且理应当对这片天地负责,如果从顺序上来说,更应该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族负责。
而按照自己和夫子曾经的制定的领地管理条例……
记忆如彗星袭空划过,陈寻眉头一扬,记忆里中某个胡须皆白、总是大声如雷咆哮的老头十分鲜明的形象忽然从记忆里跃了出来。
唤醒了他某些别样的回忆。
“车同轨,书同文!”
“平了这鸟天下,一统神州后,我要这人族华韵四海传唱!”
某个让陈寻十分熟悉的得意洋洋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就像不知道多少年前一样,也一样给他带来别样的情绪。
你个老家伙……这都过了多少年了还这么不安分。
在我脑子里都只剩记忆碎片了,都还这么显眼……
这么忘不掉……
少年心中无奈一笑,盯着烧烤店前纷乱的场景眼睛微微合起,记忆与思绪逐渐交织,心中不由地生出一点生动宛若画面的想法。
眼前这一幕要是让夫子那老家伙看到了,多半是要咬牙切齿地大声咆哮一通:
“后世之人竟然如此不知礼!”
“礼乐崩坏!”
“悲乎!”
然后撸起袖子,上去给那群渣滓两个大逼斗。
简称:
“以礼服人!”
也就是像自己现在准备干的这样。
砰!
气爆声轰隆响起,陈寻眨眼间闪烁到几人中间,盯着恶汉那因为不知所措而挤成一团的满脸横肉,没有废话。
抬手,一巴掌。
啪!
指尖落在面颊的颧骨上,接着是指节,然后是掌身,毫不客气地呼啸而过,像是开足马力的泥头车,带着无可匹敌的暴力与凶戾,狠狠地砸下来。
这是破风一掌,挥舞间并不沉重,虽然气势汹汹,出掌落掌间反而凌厉如锋。
快,准,狠。
然后,
一声脆响。
砰!
随着这声脆响,四周原本的吵闹忽然安静了下来。
人们因为讶异而圆瞪的双眼,不由自主微张的嘴,声音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没漏出半点。
沉默。
一刹那的沉默。
在整条商业街上都堪称吵闹的地段,霎时间的沉默。
令人瞠目结舌的沉默。
这沉默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人群中细如蚊蝇般的嗡嗡议论纷至沓来,甚嚣尘上。
但是很快又被打断了。
啪啪啪啪啪!
又是连续五巴掌。
与先前落在男孩脸上的巴掌一样极响,像拍在鼓上的蒲扇,听起来脆生生的,一点都不沉闷厚重。
像是夏天灌入闷热室内极畅快而猖狂的风,肆意而舒爽。
给人的感觉是滚滚沉闷春雷劈落,携带着舒服而又轻快的湿润惠风席卷大地,一扫压在人群心头的沉闷与枷锁。
很是舒服。
陈寻是这么觉得。
如此畅快的事,他倒也好久没做了。
所以他现在意外的竟然心情不错。
原本压抑的心情都仿佛好了几分。
真不错。
……
不过与他的感觉刚好相反,他面前呆立的人们,周围凝固的人们不那么觉得。
压抑与凝重在此刻寂静得可怕的烧烤店微妙氛围里沉淀发酵。
山雨欲来风满楼。
打架前狗总要叫两声。
不过,打那些乱叫的蠢狗一巴掌比之打那些沉默的恶狗一巴掌,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是前者更有获得感和成就感。
毕竟反派不放些狠话总是让人觉得欠缺了一些仪式感。
陈寻心情舒畅地那么想着。
等对方放了狠话后扑上来,自己再名言正顺地一巴掌碾碎他们的脑壳……用夫子的话来说,这叫“师出有名”!
更是“以德服人”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