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陈寻
夜色渐深,商业街里沸腾的人声击不穿笼罩在城市高楼深巷的深紫色帷帐。
那是月光。
那是来自月亮的紫色,天空中一轮圆月闪烁着妖冶的紫色光芒,这是超能复苏后的第三十个年头,在经历十数年的混乱后,秩序再次回到了这片大地上。
这轮妖冶的月亮如同曾经笼罩在这片大地上的秩序一样,在超能潮汐爆发的早期曾神秘地短暂消失,引发了更大的骚乱与动荡。
现如今月亮重新高悬于空,他再次回归到那高悬在深空的神座,像过去千百年一样向人们传播着神秘、信仰以及愚昧。
紫色月光柔和地洒落,轻吻着少年的肌肤,将少年的脸庞掩上一层淡紫色的流云薄纱,看起来充满了神秘色彩。
“陈寻……”
“是我的名字……?”
少年缓缓睁开双眼,捏着自己的额角,迷茫而痛苦地呢喃着。
过去百年征战的经历仿佛梦境一般,此时他的清醒更显得梦中事物的不真实。
但……
那是梦吗?
“我是上古的那位领主?”
“我是他……?”
恍若一场大梦,醒来时候四周光影场景转换,周围的一切事物割裂得仿佛像迸溅的玻璃碎片与纷乱迷人眼的光影。
就好像一下子从古代的亭台楼阁转换到了现代的高楼大厦,印象里原本清晰的一切霎时间迷雾重重,无法望穿,让他看不清真实。
大梦谁先觉?
平生谁自知?
是庄周酣睡中梦蝶,还是蹁跹蝴蝶从自由的风中坠落,梦到自己变成了糟老头子庄周?
虽然不知道庄老爷子是什么情况,但在自己的记忆最深处,陈寻清醒地记得关于自己过往的一切……
陈寻最早是异界客,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义务教育阶段后上了本地还不错的高中。
再到后来他高考失利进了双非院校,大学毕业面临校招困难毕业即失业,在社会摸爬滚打几年后端着一份微薄的工作,熬着夜敲着代码秃光了脑袋……
正当陈寻感慨着掉落在键盘上和屏幕前的秀发代表的不止是他的颜值,还是他那肆意的青春与年岁时间一同消逝掉的魅力与骚气的时候,忽然间口舌唇齿间发麻发苦,面颊剧痛仿佛面团一样被拉扯开,顷刻间便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这是要寄?”
“或许还能抢救一下?”
“单身三十年还没学会魔法……”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去异世界……”
几个开玩笑般的念头鱼贯冒出,伴随着一声“卧槽”旋即血液上涌,陈寻感觉自己只是脑袋一热,视线一暗,睁眼便换了人间。
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个灵气复苏后,现有秩序几乎完全崩坏的现代高武世界,此时这个时代的人命不说如草芥,但也着实没差太远……
刚穿越时陈寻甚至只是个普通婴儿,由于大脑语言功能和思维功能发育不健全,最开始甚至连意识到自我的存在都非常困难,陷入了道教传说中“胎中迷”的境地中。
而他带着浑浑噩噩的思绪,在这个与现代世界似是而非的异世界成长……
强大的觉醒者,降世的神迹,连年的征伐,烽火连天,民不聊生……
第二世身为孤儿的他成长的很困难,时不时的剧烈头痛、来自现实巨大的压力和不知道哪天就饿死在街头的生存危机逼迫着他想尽一切办法才能活下去。
活下去……近乎没有正常思维能力的陈寻脑袋里反复回荡着这一个念头,一个无论是前世还是此时都不曾迸发的强烈念头。
活下去……
好好的活下去……
可怕近乎顽固的求生意志让半疯的陈寻在这样一个世界艰难地生存,所幸,他活下来了。
一转眼到了十六岁。
在某一天,陈寻实在饿得昏昏沉沉,手和脚都是空荡荡如无心朽木一样的感觉,就连原本支撑他的强烈求生欲望此刻都淡了不少。
仿佛是时候了,不需要再坚持了。
他步子发软,虚弱的身子一个踉跄,没站稳一头撞在了墙角上。
十分倒霉,墙壁最为尖锐凸出的石角恰好也在那个位置,此刻也毫不意外、毫不留情地狠狠磕了一下他的脑袋……
来不及体会剧烈的疼痛,睁眼闭眼间,陈寻发现冥冥中掌管时间的伟大存在估计又跟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
他再一次穿越了。
这一次,陈寻成为了数万年前人族一部落的二首领长子。
这是一个类似传说中荒古一般的莽荒时代,天地间充满了活跃而富饶的灵气,人人都能掌握各种奇异的神通,向天争命。
似乎由于灵气滋润的原因,又有可能是因为第三世身体的体质强大,这第一世陈寻倒是清醒的很,一点没有被类似第二世的婴儿胎中谜一类问题干扰,一出生就有十足的灵性。
凭借自娘胎里积累的前两世的聪慧、拼劲、狠劲以及超脱时代的现代人视野,再加上令人眼红的泼天运气以及一干好友的鼎力相助,这第三世陈寻终究还是成了一番不小的事业。
他曾驱异族于世外,统人族立四方……
他曾规法度而开教化,制定历法,推行农耕、畜牧代替纯粹的采集狩猎……
他曾认为人族应该团结起来成立一个更为强大的集体,各方人国不应该在人主的统治下松散而治,面对危险乱作一团互扯后腿……
然后,他做到了。
凭借着极高的威望,陈寻被尊为人族宇内共主,位列图腾之上,收获海量信仰。
而依靠信仰的一些活用技巧,他又成功和世界意志交流,成功成为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人类领主,肩负起对抗世外之敌,为此方世界代言的重任。
百年血雨腥风,百年征战不休,百年未曾休憩哪怕一瞬,哪怕被冠以“独夫”“穷兵黩武”“暴君”之名……
飞掠的思维打住,记忆最后定格在了从不知处刺来的匕首,从远处飞来的暗箭,天空中闪烁着的爆炸光芒,飞掠的刀刃……
以及她那张目眦尽裂却仍然显得柔和可爱的脸。
陈寻原本混乱的思维忽然一滞,慌乱的情绪伴随着一股滚烫的激流迅速扫荡了他的全身。
记忆像古老的书一样被翻开,一页页地翻到时间的尽头,翻到他一生的尽头。
那张俏魅的脸也随着书页定格在了记忆深处。
那张自己好久没有好好瞧瞧,如今充满疲惫、懊悔、不悔、遗憾种种,再也不复年少媚态天成,娇憨可爱,顾盼生姿、摇曳多情的漂亮脸蛋儿。
驻颜有成和极高的修为让她身上看不到一丝衰老的痕迹,但是岁月,岁月终究还是让她利落干净的发丝须条尽白,让她温柔而坚毅的眉宇氤氲着忧愁与凄然。
只是那如水一般荡漾着深炽感情的眸子仍然绽放着星子,就是在这最后一刻的痛惜里,也满是没有说出口的话:
“骗子……”
“有本事再骗我一次啊……”
那风中舞动的冰晶,是泪珠吗?
那湿热而晶莹的流氲,是她的瞳吗?
春天到来时,自己还能牵着她的手,踏着和煦的晨风去江旁高台为人族祈福吗?
她还会俯身在自己耳边窃窃软语吗?
那许久不闻的祭曲还能吟响吗?
一生的经历透过折射的光影循环播放着,沉重压抑到自己呼吸不过来的,是一味逃避的对她的责任,还是对她的愧疚?
陈寻想时间定在那一刻,自己要死了,但是自己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有很多东西没有看够,无论是年少的笑闹,言及抱负时的两眼放光,无言时孤独地等候……
亦或是百年血战不退。
再睁眼,与那张俏丽的脸所相隔的就是数万年奔流逝去的光阴。
所爱隔山海啊。
山海之外,是比星宇更加绝望的数万年流水年华。
隔着数万年的光阴,从此再也不能相见,不能相骗。
所以……
自己是谁?
陈寻脸上显露出短暂的迷茫,混乱的思绪让他有些头疼,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有些琢磨不透,但数百年来的历练和陈寻一贯简单高效的思维方式,还是让他迅速锚定了自己的身份。
自己曾经,现在,以及未来的身份。
我是陈寻,曾经在地球碌碌无为,熬夜敲代码猝死穿越到了另一个残酷的世界。
我是陈寻,是这座钢铁都市里的很寻常的一个孤儿,经常间歇性的头疼,但是因为出不起医药费就一直没管,如此浑浑噩噩的活到了十六岁,某天一个踉跄磕到了脑袋,再次穿越。
我是陈寻,出身在一中等规模的部落里,少时结交了夫子、几位将军和她,壮年一统神州立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晚年征战世外,死于暗箭与偷袭……
我是陈寻……
现在膝盖磕得有些疼,头上有一个伤口,脑袋里全是自己数百年间浑浑噩噩的在几段时光里乱窜的混乱经历。
少年眼睛猛得一亮,瞳孔瞬间放大,迅速抓住了闪烁的念头。
是了,自己穿越回来了!
自己在古代作牛作马一辈子,现在竟然穿越回来了原来的第二世?
所以……
我还是陈寻?
……
“是你麻痹!别给老子耍昏 脑袋,不来主动孝敬老子还在这给老子找事情呢,真当我是泥鳅是你大爷呢!”
陈寻揉着仍然有些胀痛的脑袋,有些不悦地用眼睛顺着声音看了过去,这声音显然不是在说他,而是另有其人。
他刚刚才从深藏的美好记忆里抬头,如今正是准备细细品味,结果却遭逢如此污言入耳。
不得不说,陈寻有一点点生气。
于是,他打算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着刚刚那句话,似乎有些故事在里面。
不远处巷子外,一处烧烤店旁一个大汉凶神恶煞地掐着一个男孩的脖子,非常轻松地将他托举了起来,一脸狞笑地给了他几个脆响的耳光。
而旁边,一个面容清秀有些瘦弱的女孩被几人按着双膝跪地,眼睛圆瞪,怨毒和恐惧仿佛一摊浓墨,像是血一般要从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溢出。
周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有小声议论的,有高声调笑的,有阴阳怪气的,更多的是如碑一般矗立而无言的。
而更远处亦是繁华景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这里是田城西区,田城是江省南部最大最繁华最有秩序的城市,而田城西区则是田城对外最开放最繁荣的商业区。
有人瞧见了这动静,却半点没有上前的意思,不少人更是低头匆匆而走。
平日里这类事情倒是不常见,这里和东区不一样,老爷们喜欢拿西区的治安和繁华当脸面,所以一般也没什么人乐意在这里惹事,但事实上也并非没有。
惹到一些硬茬的时候,该直面的世间残酷,还是躲不过去的。
而普通人所能做的,大概是捂着眼睛堵上耳朵,作掩耳盗铃状,只要没看到没听到就是不存在……
少女紧咬着牙,身子抖得厉害,但头没有低下去,反是被人掐着下巴好好看着。
她说不出话来。
她有牙,但咬不穿豺狼厚实的皮毛,所以只能把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
然后让鲜血咸津津的味道刻进脑海里,伴随着疼痛和惊恐被铭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