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五 鉴宝
白圭识相地没再继续纠缠在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上,转而很自然地,向叶拾之询问起关外风物与行商见闻来。
以鹿鸣涧的这些日子的观察,叶拾之的演技是杠杠的,她猜得到叶拾之既然做了这么个身份,就肯定有几分把握能对答上这类话题,却没想到他竟然能讲得切实又有趣,仿佛真有很多在塞外行商的经验似的:
“羌谷河道干涸无水,戈壁中的植物多是丛生荆棘,其中还藏了沙蛇、大蚣等攻击性很强的虫豸……
“黑戈壁并不真是黑土,只是沙质粗粝,颜色较深。但那边的山石真是硬而深黑,两界山、阴风峡,处处险阻……
“林某还有幸见过一次传说中的巨型沙虫,足有七八人之高,粗如三四人合抱之树,从沙中潜行突然钻出,头顶不见五官,只有硕大的菊花状口器,张欲噬人……”
莫说白圭这一向活跃在内地的人听了觉得新奇,就连鹿鸣涧这种到过关外、数穿大漠的人,亦听得兴味盎然,暗自生了向往之心,恨不得亲往那翡翠海、歌朵兰沙漠去看看,与龙门那边的荒漠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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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邑,杨西平府。
站在通往地下的阶梯外,白圭听到叶拾之说的杨记仓房不在外间,而是在杨记朝下挖出的地下一层,登时脸色便不太好看了。他虽也带了两名随侍同来,但毕竟仅仅三人,算不得保险。
白圭指着地道口:“林老板,莫怪白某疑心重,只是人在江湖,不得不防——杨记仓房众多,你偏要将这存货的地方选在地下。万一尔等存了歹意,白某岂不是自入其瓮?”
“小心谨慎总是无错,白掌柜所言不无道理。既然白掌柜已经到了姑父府上,足见诚意,林某也没什么可瞒的了。文玩等物,林某自然可以差人取出来供您鉴定,但这——”叶拾之叹了口气,凑直白圭身畔近处,背手掩口低声道,“还有一大批的五铢钱。”
白圭闻言眼睛微微睁大,脸色缓和了些:“原来如此。”
五铢钱,重达五铢,故名。官方货币,由来已久,各朝皆有发行。绝大多数都是铜制,金属所铸,随着时间推移,到底会逐渐磨损漫漶,一旦分不明其朝代出处,收藏价值自然也就低了。其中年代久远者,更是必须小心存放,见不太得阳光雨露的。
“据那原主们说,其中最早的都有到西汉年间者。”叶拾之站直身子,离白圭又远了些,“可惜林某所学不精,未能辨清他们所说几分真假,只有尽数买回,找白掌柜这样的行家来替我相看。”
白圭不着痕迹地转了转眼珠子,余光撇到挽着叶拾之的鹿鸣涧,计上心来,遂对两个带来的随侍暗自传音道:“等下跟我紧些,看我手势。如果他们要对我不利,咱们三人便立时挟持了他这哑巴女人。”
见两个随侍点头,表示得令,白圭这才重新挂上儒雅的笑颜:“白某失礼。还请林老板先行带路吧。”
铁三姑持着钥匙当先下去,叶拾之微微颔首,便浑不设防地与鹿鸣涧随之进了地窖,把二人的背后留给白圭与他的护卫们,以示坦然。
白圭见状心下少安,等到得地窖里时,真见了满目琳琅,方才真的放下戒备来。
“这边是阴山黑市收来的文玩古物等。”叶拾之先指着一间库房,又指向更里面的另一间,“五铢都在这边。白掌柜的,请。”
白圭分别进入库房查验货物时,铁三姑和叶拾之、鹿鸣涧都没有跟进去,就在地窖的外廊站着。
片刻之后,白圭出来,一边脱着手上的专用手套,一边面色复杂道:“林老板……要说你这货白走了吧,确实有几样真东西,但要说你慧眼识真吧,白某确实也无法如此违心。”
叶拾之不显担忧:“愿闻其详。”
“那文玩古物本就赝品居多,寥寥几件上价的,却又多有破损,应是挖出或运回时不够小心仔细,很是可惜。至于那些五铢钱嘛……”白圭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才道,“西汉那批东西是老的,一眼开门,白某就直言不讳——这个价,我收了。”
他伸出三个手指。
叶拾之没说允与不允,却抓住白圭故意漏掉的部分道:“难道剩下那些钱都是假货?”
要知道,他“囤积”的铜币这么多,西汉五铢只是其中非常少的一部分。
白圭摇摇头,用很是怜悯的目光望着叶拾之,轻叹一口气道:“多数都假。何况林老板弄到的这批中,尤以前朝和圣朝前期数量最多。就算是真的,也本就值不上多少钱——何况多为民间私铸,不法废币,连工艺都糙得很,只能骗骗外行。”
他言下之意,您林老板这是银子打水漂、做了冤大头。
但白圭没想到的是,叶拾之听了不仅没有显出他意料中的懊恼失望之色,反而似笑非笑道:“如此……多谢白掌柜,林某晓得了。”
叶拾之吩咐铁三姑将白圭看上的那批西汉五铢挑出来,以专门防潮防锈的袋子一一装了,才对白圭道送客。白圭隐隐觉出其中另有玄机,是他没想明白的,但又抓不住关窍。
终于在叶拾之送客至地窖外后,白圭忍不住屏退左右,对叶拾之直言相问道:“恕白某唐突,林老板似乎对这些币子另有所用?不知是什么生意,可有让白某也插一手、开开眼的空隙?”
“看上的币子已包给你了,相看的费用也结过了——白掌柜,您还来打听这些,林某很难不怀疑,你是不是别有身份,来钓林某的鱼?”叶拾之微微挑眉,转过瘦削冷峻的面容,微微眯眼,以审视的目光深深望着白圭。
白圭一向以分月楼主、鉴宝大家的明面身份活动于扬州,铜钱会的身份捂得很紧,闻言惊悸,暗忖难道竟然是什么时候败露了,但他未动声色。毕竟林落之这么说,就说明他也没有把握,说不得只是诈一诈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