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四 访楼
鹿鸣涧之前便注意到了某个细节。
三姑和杨府里其他那些男管家不同,会专门招呼她这个“表少夫人”一声。若是驾车的男管家们,他们虽亦会对鹿鸣涧点头行礼,但此时这种情况,他们当然也知道车里是表少爷夫妇二人,也只会通知说“表少爷,到了”——
约定俗成的,报告时只用对最高负责人报告就行,招呼一家人时通常只用招呼“一家之主”那个男子,而他家的妻儿都是他的附庸,用不着特意去招呼。
或许是作为女子,三姑也受到过不少这种有意无意的区别对待——鹿鸣涧不会说这是歧视,因为旁人若不是故意给你难堪,这罪名总是显得太大了些——但心里肯定也不舒服过,所以理所当然地,对此有所忤逆和反抗。
无论三姑是有心还是无意,鹿鸣涧觉得,这种现象是真的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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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鹿两人对视一眼。
像之前一样,叶拾之出去后,小心翼翼地呵护了鹿鸣涧下车,鹿鸣涧则小鸟依人状挽着叶拾之,紧贴着进了酒楼。
分月楼,正是扬州近年来崛起的一座大酒楼。
虽比不得那些流传逾百年的老字号们,但他家味道不错、花样繁多、又环境清新,故而人气兴旺,口碑不错。当下,许多年轻的商人们作风逐渐不拘礼数,喜欢相约在此随意一坐,就将生意谈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分月楼名如其楼,虽也雕梁画栋,但取色淡雅,又随处可见设计好的字画与盆栽,少了最富贵那些酒楼的金碧辉煌,多了些似是而非的含蓄文气。
固然是附庸风雅、投人所好,但东家肯费这番心思,弄出这么个风格来,就已经是匠心巧运了,合该人家赚这份钱——
这楼的东家不是秘密,正是铜钱会黑水堂堂主“水长老”白圭。
日前唐珂与叶、鹿两人会合,说了唐斐的提醒,会内恐怕也暗中早就分了党派,“水长老”白圭与“木长老”邱东羽就阴私处有勾结。三人商议定下,不管铜钱会方面哪些人会来与叶拾之接触,他们都将优先选择白圭。
原因无他,唯叶拾之之前调查、唐珂近日暗访都证实,数年前,yz市面上的大量假兑票出现不久,白圭名下的产业“分月楼”就建立了。这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立楼的大量资金其实来路不明。
江湖中人和平民百姓都知道掌柜的是谁,白圭也没有刻意隐姓埋名,邱东羽等人也大抵如此。只是外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就是铜钱会的高层,否则铜钱会的许多债主肯定要找上他们铺子的门来。但唐珂是内部叛徒,这些门道一清二楚。
顺利的是,白圭派手下来请叶拾之洽谈,地点还真就在他自己的分月楼里,正中三人计划的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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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有一位门迎候在楼外。
他躬身接过叶拾之递上的请帖,便引着叶、鹿二人,轻车熟路地走在前面,直上高轩。
门迎停在二楼最里的一间房外,屈指轻扣木门,继而退开,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格雕纹的双开门被人从里面拉敞,鹿鸣涧直直望进去,便见正对着门的镂花圆窗。窗下是被阶梯垫高的茶案,一个中年男子端坐于旁,青灰华服上团绣竹叶,长发黑白灰相间,只插一支木簪。
“听他们说,林老板很是年轻,白某本来还有几分不信。”这男子勾唇一笑,看向走进来的叶拾之,“今日一见,果真青年俊才,钱途无量。”
鹿鸣涧确实没想到,唐珂口中无所不用其极的白圭长老,不仅生得丰神俊朗,全没有铜钱会所谓的那股恶俗张扬的铜臭,甚至,气质可称得上高贵儒雅。
“谬赞。”叶拾之得到白圭的手势示意,迈上台阶,与他隔着茶案于另一侧振衣端坐,且牵了鹿鸣涧与他同坐,“林某性直,便开门见山了。听闻白掌柜眼力惊人,在鉴定一事上颇有造诣,不知林某手中的这批玩意儿是否有幸,可得白掌柜赏脸一观?”
“白某既请林老板来,自是存着做成这笔生意的心。”白圭笑着给叶拾之倒茶,“林老板这一问,倒让白某有些不明白了。”
叶拾之侧头望白圭:“东西不少,又价值不菲,不便随车带来,都在我姑父家库房暂寄。白掌柜若是信得过林某,还请移步,亲往杨宅。”
白圭一时没说话,叶拾之也不催促。
大家都清楚,白圭是在掂量其中的利弊。
他自家人知自家事,晓得作为铜钱会长老,又向来恶贯满盈、不择手段,内部外部树敌无数,贸然去别人的地盘,他自身的安全未必能得到保障;但他事先听闻了杨西平放出的消息,便派人去查了这林落之的身家,知他如今就在杨宅住着,这也是假不了的。
那杨西平何许人也,风头强劲,在扬州自是无人不知,民间都有叫他“活财神”的了,可见其生意诚信、有口皆碑,白圭根本不可能怀疑到他头上去。
白圭忖度,杨记虽以地产为业、发家甚剧,其他的生意也不是不做的,据他所知,杨家的库房就在那广陵邑中——其中住的都是权贵富豪,动静大了、碰坏了周围人的宅子,后果不堪设想,谅杨西平和林落之也不可能在那里对自己动武。
只用了几息,白圭就将这些计议定了,便放下茶壶,一甩袖子起身笑道:“得林老板相请,白某岂有不给面子的道理。”
“请。”叶拾之跟着起身,与鹿鸣涧相偕而行。
白圭不禁多看了鹿鸣涧两眼,却对上了叶拾之不友善的警惕眼神,赶紧打哈哈笑道:“白某只是见令正蒙面而不禁好奇,非是存了刻意冒犯的心思,还望林老板和夫人宽恕则个。”
“无妨。”叶拾之平淡道,却让白圭以为他是不高兴了,只是没有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