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寻人
雨下到后半夜才停,一大清早的,空气贼好闻。
赵云睿起床收拾自己,看着嵌玉铜镜里的女子,还是如此丽质。她很满意。
不愧是名满江湖、在每个主城都做着生意的赵氏美人,真正做到迎来送往、无所不知的茶馆老板娘。自从她干出了名堂,别的茶馆就只能叫“某某茶馆”、“某记茶馆”、“某氏茶馆”了,而单提起“茶馆”的话,别无他家,人人都知指的就是她赵云睿的茶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别人从夸她天生媚骨,到现在夸她风韵犹存,反正就不是什么好词,她其实根本也没爱听过。但只要钱来,钱来,钱从四面八方来,她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她还会笑着点他们的胸口,让他们这些“死鬼”下次再来。
这里是长安城门口,长途驿站旁边,真正的黄金宝地。也是她赵云睿的茶铺。
走出现居的二层小楼,赵云睿迎着阳光,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突地“哎哟”了一声后退了好几步——她被陡然凑在近前的好大一张马脸给惊到了。
是真的一匹马的脸,不是说谁的脸特别长那种。
马儿“哼哧”了一下,老大不乐意,被人把它那大长嘴和大鼻头拉离了赵云睿眼前。
“对不起啊云姨……小电不太听我的。”
马儿“闪电”一让开,就露出了鹿鸣涧披着斗笠的小个子。她使劲拽着缰绳,抱歉地朝赵云睿笑了笑。
“哎哟小鹿姑娘,可把姨姨吓坏了~”一看是张大夫家的小徒弟,赵云睿松了口气,抚着白花花的胸口,故作娇弱道,“你可要坐下多吃两块糕,给姨姨赔罪。”
鹿鸣涧强撑笑脸:“那肯定,就是云姨,你能不能先……”她朝“闪电”呶呶嘴。
“明白,明白。老曹!”
赵云睿拍拍手,她旁边守着的那膀大腰圆的武夫就点点头,朝鹿鸣涧算是打了个招呼见礼,便接过了鹿鸣涧手里的缰绳。
这壮汉鹿鸣涧认识,好像是叫什么“曹沃”来着。
从她和章敛第一次来光顾,这人就一直在赵云睿的茶馆打工。和茶馆小二赵茶每天忙得飞起不同,这人好像平时也不见他做什么事情,除了在旁练武,就只是抱着臂站在赵云睿左近,像个贴身护卫——
“但从没听说过谁敢动云姨一根指头的啊,也不知她雇了这贴身护卫到底有啥用……难道是他特别厉害,主要起到一个威慑上的效果?”鹿鸣涧问过章敛。
章敛当时扯了扯嘴角,说:“不是,他站那就有用……咳,小孩子不懂,也别瞎打听。”
求知欲非常旺盛的鹿鸣涧:“?”
师父不愿多说的情况十分罕见,通常他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的,这种反应肯定是确有难言之隐,善解人意的小鹿同学自然就没有继续打破砂锅了。可师父也不让她朝赵云睿相询,这就蹊跷了。
这导致直到现在,该疑问对鹿鸣涧来说仍是个未解之谜。
话说回来,“闪电”虽有劲儿有脾气,尥起蹶子毫不含糊,但到底拗不过大力的曹沃,被不情不愿地拴去了茶馆后面的马厩。
“谢谢云姨,谢谢曹叔!”
鹿鸣涧面上不露声色,实则已紧张了整宿。
她头半夜在家做好布置,就骑了“闪电”直奔赵云睿这居所来了,一直缩在她楼门前,直到刚见她出来,心才放回了肚里。虽然师父没说过这女人值得信任,却说过她的地盘非常安全,可做危急时避难之所。
“随便坐。”赵云睿招呼了下,自个儿便柔若无骨地靠在了柱边。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鹿鸣涧,又投向清晨已经开始往来驿站的人流。
“云姨,司上师可有给我师父买茶点?他今日可要来此?”
“最近不曾见,许是又让人打了。”赵云睿没好气,“今天是黄道吉日,按照惯例,他倒是该要来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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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易廷,外表看二三十岁一男的,但连章敛都叫他“哥”,不知究竟多大年纪。精通阴阳之术,来自神秘的衍天宗,是其门派中少有的行走世间的弟子,从事着在茶馆门口支摊子算命的活计。
他平日戴一副标志性的圆片墨镜,自称“天机大道,无所不衍”,收费挺贵,人称“司半仙”。他不待见“半仙”这个称呼,说听起来有种要入土了的腐朽感,喜欢强迫别人称呼他“上师”,还爱诋毁纯阳宫道人等同行,嗯,实在不像什么正经江湖人。
也是鹿鸣涧此行真正寻找的人。
章、鹿师徒二人与司易廷的结交源于生意关系。
因“阿甘”乃万花机关术所制造物,自然设计上是以万花功法所修“混元真气”为饵食,而衍天宗功法是少见的与万花功法同修“混元真气”者,故而两人时不时带着钱财和“气石”来此找他买真气。以此为契机,双方展开了浅薄的交情。
后来,张秋收与司易廷性情投契,倾盖如故,虽不常见面,甚至连真气交易都常是鹿鸣涧来代做,但二人神交频繁,常会在赵云睿处留下钱财、备好茶点,说好下次对方来茶馆时直接由赵云睿转赠予对方,就此建立了长期往来。
——以上是明面上的情况。实际上,这所谓的“性情投契”,不过是两个有组织的情报贩子间,心照不宣罢了。司易廷是衍天宗刻意放在凡俗中的采风者,章敛亦是恶人谷插在繁华市井里的耳目。
为了信息保密,也为了自身安全,章敛与恶人谷方面的交流联系,一直就只有“活人口传”这一条途径。
这个隐秘的联络人与师父关系匪浅,暗中护卫过师父多次,师父和师叔的信也都是这人代为通传,是谁,鹿鸣涧不知道。但这人与章敛之间,以不属于恶人谷的、神秘又独立的司易廷为纽带,让人决计联想不到,张秋收就是恶人谷行游在外、黑榜有名的通缉犯“无碍闲心”章敛!
司易廷一定知道这个联络人是谁,找到这个人,就能救师父了!
鹿鸣涧也是后来才知,章敛常收了鸽子就出门,而信上从来都是东拉西扯的无用内容,根本没有消息本身。信鸽的到来只表示一个意思,就是“有新消息,按计划碰头”。
此时,章敛就会去茶馆坐下,看司易廷告诉老板娘的是给他上几块糕、几杯茶。糕点的数量代表第二日的哪个时辰,茶杯的数量则表示碰面时除了章敛还有几人。比如,五块糕饼、一杯茶,就代表了第二日辰时,单独碰面;六块糕饼、两杯茶,就代表了第二日巳时,联络人会带着另外一个人与章敛碰面,而章敛可以提前做好准备,自行决定要不要蒙脸或易容。
因下一次的碰头地点是每回见面时当场就约定好的,等于固定,就不需要再另外规定暗号了。
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外人难以破解的约定暗号体系。
章敛本不欲鹿鸣涧接触这些,还是徒弟道,万一师父有个“万一”,她好知道去何处搬救兵。他才将其中部分他认为可以给她知道的,说与了她听。
——瞧,“万一”到底是会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