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故事的叙述者
落日烫红了一片晚霞，路灯慢悠悠亮起。
透明的玻璃长桥下，可见河道水流潺潺，将河水引入一片人工湖泊。
现在是晚自习时间。
无数大学生驾驶着各色代步小车，从“欢迎新生”的红条幅下经过，登上长桥，越过河水，驾向教学区。
人流中，有极少数徒步行走的人。
宋弈便是其中一员。
他一路顺着玻璃长桥走过，不时左右看看风景。
环境确实不错。
忘川灵子科技大学，因老校区的忘川河而得名。这里是目前在整个泛亚地区，在新兴灵子科技，脑接机技术，机器人学等方面最顶尖的院校。
而玻璃桥下这条河，就是忘川河。
它将整个校区划成了两部分——桥的此岸是生活区，彼岸则是教学和实验区。
与沈青鱼约见的图书馆，也在彼岸湖畔。
滴，滴。
一阵轻微电子声在头顶掠过。
宋弈抬头瞥了一眼。
那是一台夜间巡逻的无人机。
在路过自己头顶时，它的摄像头好像多闪了两下，像是拍了照。
呵。
对此，宋弈并不意外。
无人机摄像头的背后，也是有人在注视的……被它关注，就意味着被校园安保系统关注。
就算以普通身份考入大学，打扮成普通人模样，也依旧遮掩不了自己特殊的外貌。
二代改造人独有的银发金瞳，太显眼了。
事实上，不光这些自动ai器械……连不少路过的学生，也不时会向他投来各式各样的目光……有审视，有好奇，有羡慕，有戒备……
宋弈早就习以为常。
他更在意的是，这所大学似乎常态维持着很高的警备武力，这一点非常奇怪。
校园内24小时有巡视无人机，各个街口立着可伸缩式的自动炮台，几个大教学楼门口都配有高能备份电源，以及能随时封闭拦截的自动安检关卡……
“校方紧张过度了吧。”
“他们到底在防备什么？”
走过长桥，眼前便是一片大广场。
宋奕一眼就认出了标志性建筑——水上图书馆，就坐落于广场一角，紧靠人工湖岸。
图书馆门前立着一道纪念石碑。
碑上写着四个大字：
「强者为真」。
他早就听说过，“弱则为假，强者为真”本来是atc（all things puters）智械学派的格言。而发展到今天，这句话已渐渐成为整个忘川大学的校训。
“到底是强者为真，还是强者为尊？”
宋弈默默品评着周边一切。
从环境中，他能看出，学校里一切都趋向于无人化，智能化，时刻走在时代前沿，风格非常激进。
忘川大学，本就以人工智能，计算机视觉，机器学习，还有“灵能微电子科技”等特殊专业为特长……当然，这些专业的录取分数也高得可怕。
为了考到这里来，宋弈付出了许多。
只不过，他心里同样清楚，当年如果没有沈青鱼出手相助，仅凭自己，恐怕是没法进入“人工智能”这个专业的。
两人是高中校友，沈青鱼比他大一届。
她当年带队做一个机器人竞赛项目，而那个项目的获胜奖励，就是录取降分。
明明是高三竞赛，明明有更好的人选……可沈青鱼却还是力排众议，在有限人员里，添加了宋弈这个高二学弟。
直到最后获奖，宋奕都自认为没做什么重要贡献，仅仅是做些小工作。
最后，他甚至没忍住，私下去追问她……
——“到底为什么要带我？”
——“嗯？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就会受奖励。”
——“我没法回报你什么。你在我身上投资下注，只会血本无归。”
——“是啊是啊，那我亏了，你赚到了呢……你难道不开心吗？”
——“……”
真是个烂好人。
既然好孩子有奖励，那假如我向她索要更多呢？
假如……我想要她的一切呢？
她会遵守约定吗？
回忆着过去点点滴滴，宋弈渐渐放松下来。
他走到石碑最近的公共座椅处，坐了下来，打算就在这里等。
打开聊天软件，翻开沈青鱼的朋友圈，会发现里面大多是风景照片，养花，做菜，科研项目……完全没有她本人照片。
“现在已经一年过去，也不知道她还好吗？”
“嗯，我也不是非她不可……只是……”
只是，真的很想占有她。
天色渐晚，周边路灯已渐渐亮起。
也不知怎的，宋弈突然感到一阵疲乏，浑身无力。
他只觉得眼皮沉重，甚至有些睁不开眼，也抬不起头……
天色暗淡下来，不见黄昏天空。
周围的“分辨率”迅速降低，广场地砖仿佛化作一块块方形格子，如同围棋棋盘……行走的人群则仿佛成了棋子，在棋盘上规律走动。
宋弈一头栽倒下去，躺倒在公共座椅上。
……
……
“世界因观测而存在。”
黑暗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当有了观测，就有了世界。”
“我是观测者，也是故事的叙述者。”
她的语气平淡轻柔，不急不缓。
“我要讲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需要一本书的时间。”
话音刚落，一束光女人后方降落，照亮了长桌。
神秘女人手捧一本书，坐在长桌彼端。
她的身躯被黑暗所吞没，样貌也无法辨认清楚……只能依稀看出披肩长发，苗条身影……还有那双闪着光的湛蓝双眸。
“故事的开端在忘川灵子科技大学，它位于泛亚东州大陆，忘川河的入海口。”
女人从容地叙述着。
她话音刚落，长桌中间便展开一道卷轴。
卷轴内是一张地图。
它以波涛图案为基底，用浪花边缘绘出了大陆海岸线。
大陆上标注着一排排楼房，街区……而一条道路就从这里出发，并分岔出几条主干道，又隐隐能看见许多节点。
看起来就像一张“大富翁”式的巨型桌游地图。
“故事线已经开始。”
“就在刚才，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宋弈，来到了一切的起点。”
吧嗒。
纤手从天而降，将一枚象牙棋子放置在了道路起点。
那棋子造型类似国际象棋，其上半身被雕成了改造人青年男子的半身像模样，代表了宋奕。
“此时，主人公应该睁开双眼。”
当当当。
女人用手指轻叩桌面。
于是，又有一束光落下，驱散黑暗。
只见长桌另一头，有个男青年正趴在桌案上。
他半个身子嵌入黑暗，本来正与“观测者”女士在桌前对弈。
青年身体轻微起伏，像是沉睡已久。
也许，他早就在这里了。只是光芒未照及他时，他便被一片虚无吞没，仿佛不存在一般，毫无声息。
无人观测之处，便是虚空。
嗒，嗒，嗒。
神秘女人再次叩响桌面。
对座上，原本昏睡的青年动弹了一下。
“我……？”
宋弈撑起身体。
眼前的图景陌生却又熟悉，如同梦境。
他的意识尚有些朦胧，总觉得好像刚从一场持久的幻梦中苏醒，一时还分辨不清真与假。
“这里是……”
环顾四周，只见一片如墨汁的黑暗，唯有眼前狭窄的光明。
那些无光的地方如同无底深渊，让人产生难以名状的恐惧，连看也不敢多看。
宋弈试着活动身体，却发现身体被无形之力禁锢，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在座位上挪动。
“我……我在哪？”
不等他惊疑，观测者便将食指放在唇前，比了一个嘘声手势。
“还不是提问的时候，请安静。”
“……！！！”
宋弈只觉得脖子一紧，仿佛被一条无形绞索勒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怎么回事？！我竟然……
“让我们回到你的故事中来。”
坐对面的女人如此说道。
“我是这个故事的观测者与叙述者，而你，是故事的聆听者。”
她说话时，那枚代表宋弈的“主角棋子”跳动了一下。
宋弈看到那枚棋子上刻着自己的头像，便隐约猜到了什么。
桌面，地图，棋子……我在和她玩一场模拟游戏吗？
开什么玩笑！
宋弈心中顿感荒谬，一抬头，便对上了神秘女人的双眸……那湛蓝的眼瞳在黑暗中闪着光，仅仅是对视，便让他感到一阵眩晕是厉害
“棋子将随着故事而前进。”
“在故事中，你将不断做出选择，判断，牺牲……并想尽一切办法，抵达道路的终点。”
观测者指了指地图，继续介绍着。
城市，街区，道路……
看着地图上的一切，宋弈眉头紧皱，混沌的意识迅速清醒过来。
没错，我叫宋弈，是忘川大学的学生。
我记得我正在……正在做什么来着？
我好像才订了花……准备……
不知怎的，他竟想不起自己要做什么了。
“为了演绎你的故事，你将被授予一份力量，一种特权。”
观测者女士看着他，这样说道。
“你渴望怎样的力量？”
“我……”
宋奕发现自己又能发出声音了。
可他总觉得脑袋还有些发木，无法进行细致思考。
“请注意，你永远无法对我撒谎，正如同你无法欺骗自己。”
桌对面的女人说道。
“在我面前，你总会做出遵从内心的选择。”
“就比如……你内心渴望改变的力量，不是吗？你渴望一份足以能改变一切困境，打破僵局的力量。”
“那么，在你漫长的故事里，你将逐渐得到它，并为此承受代价。”
“……”
宋弈没有回答，但默许了。
这神秘女人猜对了……自己确实一直想改变生活现状，也为此而努力考到了这所大学。
可她说的力量是什么呢？
诧异之余，宋弈正琢磨着，该如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我现在是……被她绑架了？
又或者，我只是在做一场梦？
最近好像确实也做过其它的噩梦……看来我确实状态不好。
她也许只是我幻想的某种……某种焦虑的化身？所以自然也能读懂我的思想？
没错，这很有可能。
正当宋弈在脑补一切，试图逻辑自洽时，神秘女人紧接着的话，立刻让他不淡定了。
“宋弈对沈青鱼心仪已久，尽管他并不承认这一点。”
“今天，是他打算表白的日子。”
！！！
被她这么一提醒，宋弈却是恍然大悟般，被勾连起不少记忆。
对了，我买花确实是为了她……
但……这也不算表白吧，我们只是……只是遵守约定，是吧？
记忆就到这里中断了。
“可事到临头，宋弈产生了犹豫。”
观测者语气一转，又说道。
“毕竟，他不清楚现在的沈青鱼距离一年之前是否发生了变化。对方是否变心，是否依然单身，依然打算遵守约定……”
“再加上我们对故事的干涉，于是，他产生了犹豫，并面临选择。”
女人说罢，桌游地图的主道路向前延伸，分岔出两条渐渐淡化的虚线路径。
一条路向左，一条路向右。
“而接下来，沈青鱼就要到了。”
啪啪。
观测者女士轻轻拍手。
于是，一枚新棋子跳入了地图。
这枚棋子上半身雕刻着一张女性面孔，柔美而清秀，确实有几分沈青鱼的神韵。
她改留长发了吗？
宋弈只是这么想了一下，但旋即又觉得荒谬。
一个梦而已。
我居然会拿这个稀里糊涂的噩梦当真？
我一定是疯了。
“沈青鱼已经到来。”
观测者女士继续说道：“现在，宋弈已经知晓了我们的故事。他将回到故事中，并遵从内心，做出选择……”
“请等一下，我……”
宋弈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然而，一阵猛烈的困意袭来。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失去力气，重新趴在了长桌上，昏睡过去。
“那么，故事继续。”
女人讲述着故事，并翻动书页。
“当观测的眼眸闭合，现世即坍缩为虚幻。”
说罢，头顶落下的两束光随即熄灭。
一切重归于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