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萤火虫灯笼
我以为佳佳不愿意去我家里，打算借着星光给我辅导数学。
我假意有模有样地拿出数学课本，拿出作业本，拿出我的圆珠笔来，然后坐在佳佳旁边。
佳佳说：“干嘛？”
我说：“你不是答应了吗，给我辅导数学。”
佳佳说：“在这？”
我说：“不是你选的位置么。”
佳佳说：“今天我没心情，下次再给你辅导。”
我说：“啊？”
既然佳佳不给我辅导数学，为什么又要同意留下来，难道她就不怕我在夜色里变成一个色色的坏蛋。
佳佳见我迷惑出一张痛苦面具，终于要跟我说实话了，“其实，我是有个事情想问你。”
我说：“你说。”
佳佳拿着我的圆珠笔，好半天才说：“昨天我给你的弹簧笔，你为什么不用？”
难不成佳佳生我的闷气，就为了这个吗？
她以为我不喜欢她的弹簧笔，所以才要跟我保持距离吗？
她当着我的面要王大刚给她偷杏子吃，也是为了报复我吗？
那她，偷偷地哭，又是为了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说：“佳佳，我藏在家里了，没带去学校。”
佳佳更不高兴了，说：“我那弹簧笔又不是偷来的，你藏起来干啥？”
我说：“因为对我来说，它是个宝贝。”
佳佳满面惊讶，说：“你说什么？”
我说：“如果你家里有值钱的宝贝，你会拿到学校去展示吗？”
佳佳说：“我也会藏好。”
我说：“你看，你也跟我一样。”
这时，我注意到佳佳的脸上挂满了得意，铺天盖地而来的喜悦更是藏不住，她却不动声色地说：“就一支弹簧笔，算什么宝贝，又不值钱。”
我说：“算的，是无价之宝。”
佳佳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是你送我的。”
月亮悄悄地爬到了树梢，我不经意间抬头去看它，仿佛看见上面有一个老人。
佳佳的脸，此时也微微有些泛红。
她说：“我们两个的友谊，是不是有些怪怪的。”
我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默默地把课本作业本圆珠笔收进了布口袋。
佳佳好似也想起什么，她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大杏子。
我知道那杏子是王大刚偷来送给她的，但我不明白佳佳为什么要掏出来羞辱我。
她说：“给你吃，我专门留了一个最大的。”
我这才明白。原来，被羞辱的那个人不是我，是王大刚。
我笑着接过来，说：“还有没有？”
佳佳说：“没了，就剩这一个。你要是嫌少，我明天又喊王大刚去偷。”
我摇头说：“算了算了。”
佳佳说：“好吧好吧。”
我说：“甜不甜？”
佳佳说：“抿甜。”
于是，我把杏子掰成两半，另一半递给佳佳，说：“咱俩一人一半。”
佳佳却连连摆手，说：“一颗杏子不能两个人分，分了吃要打摆子，我奶奶说的。”
我说：“你说的那是李子。”
佳佳说：“好像是噢。”
分食完杏子，佳佳起身说：“现在有心情帮你辅导数学了。走吧，去你家。”
当我们刚走到院坝，我妈看见我正准备骂我的时候，她又看见了我旁边的饶佳佳，只能换张和蔼的脸色说：“佳佳，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忙走上前说：“刚才佳佳给我辅导数学，才捱到了天黑。妈，你要给佳佳管晚饭噢。”
我妈说：“管的，管的。”然后便又钻进了灶房。
佳佳看着我嘿嘿地笑，应该是在褒奖我撒谎不脸红。
四周密密麻麻地又飞舞着许多亮火虫，我把佳佳的书包放在屋里，兴奋地从我的床下翻出剪下来的那截蚊帐。
我说：“佳佳，我也要送你一个东西。”
佳佳说：“什么？”
我说：“亮火虫灯笼。”
在夜色里，在月光下，我和佳佳驱赶着四散逃窜的亮火虫围追堵截，嘻嘻哈哈，欢乐成片，汗流浃背。
在我们不懈奋斗的追逐下，最后捉到了17只亮火虫，并把它们装进了蚊帐口袋，我用慧娟缝补衣服的针线系住了口子并绑在了一根竹枝上，做成一个小灯笼。
灯笼里绿光四溅，闪闪亮亮的，简直美呆了。
我骄傲地递给佳佳，说：“亮火虫灯笼，送给你。”
佳佳却没有伸手接住，而是说：“大牛，一看你就不懂浪漫。”
我只晓得浪费的意思，浪漫又是个什么东西。
佳佳从小就跟我一个班读书，包兴国什么时候教了她这个词语。
见我有些尴尬，佳佳又说：“你应该把亮火虫说成萤火虫，这样显得浪漫。”
我在肚子里反复琢磨这两个名字，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萤火虫好像的确比亮火虫好听一点点。
难道这就是浪漫的意思。
我说：“萤火虫灯笼，送给你。”
佳佳笑呵呵地收下，说：“大牛，你真浪漫。”
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我怎么听都觉得不浪漫，反而奇奇怪怪的。
“大牛，你真浪漫。”因为一个牛字和浪漫似乎扯不上关系。我又不是牛郎，佳佳也不是织女。
我终于反应过来，是我的名字不好听，是我的名字不够浪漫。
我就问她，“佳佳，我的名字，是不是太难听了？”
佳佳没有打击我，她说：“还好，还好。”
一听还好，我就知道肯定不好。这不是难不难听的问题，而是巨难听。
可我的名字是我那没文化的老爸起的，我也没有办法。
我以前也问过父亲，为什么偏偏给我取这么个名字。
我爸说，你出生那天，人家刚好把牛牵到家里来。
我又说，那为什么不叫伍牛。
我爸说，一提到五牛，他就想抽烟。
我继续说，那为什么叫伍大牛，不叫伍小牛。
我爸说，伍小牛也不好，听起来像搞赌博的。
佳佳好像看出来我不怎么乐意，就说：“大牛，你咋了？”
我坐在地上闷闷不乐地说：“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名字不好听，更不要说什么浪漫了。”
佳佳也坐在我旁边，说：“一个男生，要那么好听的名字干啥。”
我说：“你不是喜欢浪漫吗？”
佳佳笑着说：“你怕我不喜欢啊？”
我这才觉得自己失言了，羞愧得我无地自容。
佳佳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待会要起露水了，裤子要打湿，不要坐地上。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没想到小小年纪的她竟然懂这么多。
回到屋里，佳佳跟我说：“大牛，你这个名字虽然不浪漫，但是很实在啊。”
我也觉得佳佳说得没错。牛嘛，那肯定实在，皮实又自在。
佳佳接着说：“我喜欢实在。”
我说：“你不是喜欢浪漫吗？”
佳佳说：“浪漫是理想，实在才是生活。”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佳佳又说：“实在的东西，才会让人踏实，心安。”
慧娟在灶房大喊一声，“吃饭了。”结束了我和佳佳的谈话。
佳佳在前面举着萤火虫灯笼，我跟在她屁股后面，正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其实那灯笼根本就不太亮，只是闪着绿光，增添了一些浪漫的氛围，主要还是靠天上的月亮给我们照明。
月光像水一样，把地上所有的事物都清洗得一尘不染，让人感到心旷神怡，没有了烦恼。
佳佳突然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诚恳地说：“大牛，我对不起你。”
我说：“又怎么了？”
佳佳说：“在学校的时候，我看到你没用我送给你的弹簧笔写作业，心里不爽快。然后，我就对你不理不睬，还故意拿王大刚来气你。”
我说：“那我们说好了。以后有事情，不能憋在心里，一定要说出来。”
佳佳说：“拉勾。”
我说：“拉勾。”
我勾住了佳佳的手指头，佳佳也勾住了我的手指头。
可惜手指头的力量始终是太小，勾不动佳佳整个人，尤其是当她背后还站着一位大人的时候。
第三个要破坏我跟佳佳关系的人，是个女人，她是佳佳的妈妈。
我不晓得她的名字。但对我来说，她是个坏女人，坏得脚底长疮，头顶流脓那种。
不过这一次，佳佳和我再没有任何的反制手段。
我甚至没看见她远去的背影，甚至没来得及跟她告别，她就从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