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恋爱之心旦起,安忍戕其仙姿?
神车继续前行,两人久久无语。宝瑈忽道:“我该练功了。”
“练什么功?”
“羿神所授‘崎岖术’。”
宝瑈调息凝力,将身躯缩为不足盈尺的人形石头,全身布满崎岖的“铠甲”,内息循环,保持形态。
常仪低头俯瞰着此时不足自己小腿长的宝瑈:“你练这个做什么?”
“我要帮风希打黑龙。”宝瑈口唇未动,声息全自内腔发出,显然功力又进了一步。
常仪了然地点了点头,感动地望着宝瑈,一时说不出话。
忽见前方长河中起了一座鹊桥。宝瑈以腹声发问:“那是什么?”常仪怔了一下,忽然想起今日乃是初七,便告诉宝瑈:“今日是灵匹双星相聚之日。”
说话间,宝瑈便见双星,自桥两端踏光奔向彼此,在桥中央相聚,紧紧拥抱,哭泣亲吻,难舍难分。
情愁万状,周围众星为之唏嘘,有些多情星女已泪落如雨。
常仪在旁轻轻说道:“灵匹双星,亦称牛女,隔河离索,每年只能相聚一次。”
宝瑈努力维持着石铠增生,自腹腔发声:“他们虽然不能每日厮守,但互相守望,终有相聚的时刻,也算一种幸福。”
常仪讶异:“你能如此想,实在难得。多少人在情浓时,恨不得片刻不分离,情淡时又随意抛开。倒不如这样年年岁岁只守望彼此的坚贞可贵。”
宝瑈点头,不理解那些大声啜泣、疯狂流泪的星女。他与常仪,可能是现场唯二没为灵匹双星哭泣的。常仪自嘲笑道:“难道是你我如今皆为情场失意之人,故此反羡慕起灵匹双星了?”
宝瑈正要答话,忽听身后有人沉声接话道:“你怎么就是情场失意之人了?”
常仪与宝瑈回头,只见帝俊站在身后,身着帝王常服——如今他已继任新天帝了。稍远一些的月轨上,帝俊的坐骑青鸾,沉静敛翅,优雅行走,宛如月影中一画。
“帝俊…”常仪乍见日夜思念的容颜,一时怔愣不能言语。
帝俊微笑走近,看见小小石头在旁,伸手将它“拿起”,调转身躯,置于神车明面一角。
又将常仪自神车上扶起,拉至神车暗面,拥抱、亲吻,尽情表达思念之情。
常仪抗拒道:“宝瑈在呢…”
帝俊不搭话,紧紧堵住常仪的话。为稳住暴走的羲和,他冷落常仪太久了。他爱羲和,也爱常仪。他知道常仪敏感心软,又爱胡思乱想,这段时间一定受了很多委屈。她又逼着自己懂事,从不去吃醋捣乱,只每日轮值月轨,阴晴圆缺,潮汐起落。
她的愁绪全部给了自己,这就是温柔的常仪。
听着身后那对恋人衣衫摩擦、相濡以沫,宝瑈十分尴尬害羞,一时不禁浑身火热、面上作烧。
继而大怒:好啊,原来情场失意之人只有我自己!
而帝俊在百忙之中勉强抽出一分精力,打个呼哨,那青鸾是极有灵性的,听见主人召唤,轻拍双翅近前来,帝俊反手将宝瑈一指,青鸾已解其意,踱至宝瑈身畔,清唳一声,示意宝瑈上来。
宝瑈旋即也明白帝俊之意,这是嫌自己在这儿碍事了,要送自己走人,便也知情识趣,爬上青鸾后背。青鸾引颈长啸一声,展开双翅,拍打了几下,载着宝瑈自月影中俯冲下来,向大荒西山飞去。
而常仪是如何埋怨帝俊不必说了,宝瑈自己也想走,毕竟心里放不下风里希。回到大荒山时已是下半夜,上弦月已消失于漆黑夜空,以往是常仪心情黑暗所致,今日可就不同了。
青鸾将宝瑈安全送到,回返天空而去。
宝瑈回到洞府。常仪虽被帝俊逮去卿卿我我,但她所设结界还在。宝瑈轻轻进去,先去看视风里希,见她如常作卧龙之息,便又跪坐在她榻前,执起她的手,抚摸着她手上那些老茧和伤疤,心里很是难受:“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你独自战斗。”依依不舍地将风里希的手放回身侧,帮她调整了身上所盖的舒光神衾——此乃西陵女祖所赠之物,有助益恢复之效——拉伸卷折时,白光隐隐、流转其间,映着风里希的冰雪之姿,纤尘不染,淡极更艳。
宝瑈又凝视着这绝世神颜贪看良久,心中恋慕不可抑止,然而自惭形秽如影随形,又迫使他丧减情意,如此爱恋忧怖,终日戚戚。忽而松窗送风来,吹乱风里希额前一缕乌发,宝瑈上前帮她拿开,终于忍不住,俯身下去,在风里希额上轻轻一吻。嘴唇触感微凉,鼻端闻到她发间衣上传来的薛荔杜衡之香,他真想就这样沉溺下去……
然而耳畔忽然响起常仪的教导:“爱是克制,爱是尊重,两情相悦才是它的真谛——”他惊得跳起来,握拳、呼吸、克制,转身奔逃。
将这一切无处宣泄的痛苦,全部用在练功上。
宝瑈庆幸农皇所赠仙桃已食用完毕,不用再去靠近风里希为她点滴桃汁了。他得以不进洞府,日日在门前山后练功。最久的一次,他以巨石形态待了十余日,崎岖术愈发精进,而人间已换了两年。
天石混融,抻筋拔骨,顶天立地!
敛气入髓!通天彻地!石铠增生!
神龙入海!
海底寻宝!
神龙飞天!
宝瑈不敢松懈、勤奋苦练。
一开始后羿还经常来视察督导,后来见宝瑈崎岖术已大成,而他还有其他役务,便来得少了。
好在近来大荒山中神鸟异兽越来越多,且不怕人,常在附近出没。
先有狡虫状如菟,胸以后者裸不见,青如猨状,飞跃于草甸中。
又有数只绵羊白兔,温顺可爱,在周边觅食围观。
后又有屏蓬一家迁居而来,住在宝瑈练功左近的土洞中,屏蓬宝宝时常在洞口打滚撒欢。
再往后竟有五彩神鸟,翩跹而至,盘旋松树间,时鸣琴乐。
宝瑈练功之余便躺在山坡上,与这些灵兽对视玩耍,友好相处。他本是顽石脱化,又经修炼,故通草木鸟兽之语。时常吹埙,与神鸟之声相和,共奏仙乐,以消片刻疲乏。
后来,这些灵兽里出现了一个特例,此物不大合群,只远远躲在草丛中或石头后,悄悄探头窥视,故宝瑈不曾看清它的形貌,只远远见着它一具灰黑色身子,瞪着两粒红红的眼睛,在那边一抽一抽地,不知作何勾当。
宝瑈练功为主,也并不在意。还是后来别的灵兽告知,那物名为“泣鼠”,极爱哭泣,有时竟会哭出血珠子来,那双眼睛就是哭红的。
宝瑈诧异:“这泣鼠哭什么?”
众灵兽耸肩:“那谁知道。”
宝瑈远远瞥见那一身黑灰,比之众灵,实在黯淡,便猜道:“莫非是因它无宝鳞彩羽?”
众灵兽笑出声来:“石兄说哪里话,难道我们就有什么了?其实它骄傲得很,日日说我们艳俗,只有它是至纯至雅。我们再不敢沾惹它的。”
“就凭它?”宝瑈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眯眼又向泣鼠躲藏的方位一望,实在想不出该泣鼠有何高傲资本。
“正是这样呢。以前我们见它哭得过于伤心,也曾邀它一同修炼玩耍的,谁知它心气高得很,根本瞧不上我们。所以咱也不去自讨没趣了。”
宝瑈听了便不再理会,专一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