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故人现况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齐铁嘴听着熟悉的声音,条件反射地转头。忽然他感觉全世界都安静了,他任由自己的身体走向说话的人。
总有人非要把“谢谢惠顾”全刮完,才发现自己没有暴富的财气,总有人非要把食物吃到嘴里并咽下去,才发现自己真的不喜欢这个味道,总有人非要等分手了,才发现ta不是个良人。
齐铁嘴走到岁安面前才发现,她对他毫不在意,视若罔闻。
他的心不禁刺痛,可又无可奈何。因为岁安并不欠他什么,岁安并没有做什么。
只是多年前不告而别的老友忽然出现,心中自是百感交集。
可当你满怀期待地向她表达相逢的喜悦时,她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对你的喜悦毫不在意,甚至觉得烦躁。
因为她对这迎面而来的排山倒海的情意无所适从,所以她选择袖手旁观,所以她选择做一个局外人,看着他唱独角戏。
岁安看着他快要碎掉了,最后还是心软地拉开凳子,倒杯热水,请他入座。
相逢本是件幸事,可他们一顿饭吃的沉默寡言。
李满霜本就木讷,齐铁嘴也有自己的思量。
最后她们吃完饭菜,寒暄几句,就各自挥手归家,说着下次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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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安最近觉得诸事不顺,明明她的身体很好,但上级强制要求她检查身体。明明她的报告没有问题,却被频频打回,还得不到任何明确的理由。
因为人家就回两个字,保密。
女子口巴,那岁安说我多受点儿累,我多交几次总行了吧。欸,你猜怎么着,请勿重复提交。岁安整个人都要炸了。
但她还是平静地走出办公大门,甚至还扶起了一个快要摔倒的小朋友。岁安她真的,我哭死好吗。
一分钱难倒英雌娘。
岁安没了工作,没有明确的组织关系,她只能开始干一些劳动人民干的活。
不过医院她还是要去的,毕竟她身上的军装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每天都在医院里混吃等死。
岁安的身体大病没有,但小毛病一大堆。得三天两头的做小手术。
她躺在床上摆烂地想,还说去当一回最光荣的劳动人民呢,结果就是蜗居这方寸之地。
当然不是嫌弃医院条件不好,只是觉得大女人生来就应该在广阔天地上,肆意张扬地驰骋。
可以做工程师,可以做老师,可以做科学家,可以做将军,可以做小兵,可以做政治,可以做劳动人民,可以做自己的主人。
她的这些小毛病在她看来,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却把她关在医院,她觉得她的领导就是在浪费国家资源,就是在阻止她进步。
外面的敌人还没有杀完,国内的围追堵截还没有结束,怎么就让她在医院里享福呢?
很快齐铁嘴又来看岁安了,打断了她心中的鸿鹄之志。
哦对了,他还带了个孩子。
“小秋来了,快来姑姑这里,姑姑给你吃好吃的。”
岁安看着可可爱爱,小脸圆嘟嘟的齐秋,伸出了她的恶魔之手。
“嗯……谢谢布布(姑姑)。”
“唉,这有啥好谢的,姑姑就喜欢小孩子,尤其是你这样的乖孩子。来让姑姑亲一口。”
随后也不管他乐不乐意,翻身下床把他抱在怀里亲起来。
齐铁嘴看着玩的差不多的岁安,又开始若无其事地提起让岁安改名字的事。
对于名字岁安有自己的考量,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随后她自然地放下手,想起了她的新名字。
其实齐铁嘴在岁安住院后就来了好几次了,只是前几次岁安神色淡淡,很少接他的话茬。只在听到有关自己记忆的时候才和他搭话。
后面他学聪明了。
在之前一次他带了孩子过来后,果然岁安没有对他公事公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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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铁嘴自少年时候起就是个孤家寡人,等他再年长一些,他就发现现在已经是一个充满科学民主的时代。
他发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最后他把他的小香堂闭门谢客,他自己也几乎闭门不出,在长沙城周围捡一些有缘分的孩子,提前进入养老状态。
直到他像往年一样,来到什么时候想起,什么时候就去到岁安第一次请他吃饭的小饭馆时候。偶然看到故人归,也看到了她不变的面容。他心下了然。
其实早在当年他算卦虚弱倒地,早在当年岁安霸气带他下地,早在岁安离开后他算卦吐血常病不起,早在第一次见面时看到她奇长的手指,他早就应该猜到她的身份。这也是他闭门谢客养老的众多原因之一。他想等她回来。
他其实比二月红幸运,毕竟岁安第一次见齐铁嘴是她本人登门拜访。而岁安第一次见二月红是抓他归案。
说起二月红,他也算是一位爱国人士。
在岁安走后,二月红想跟上岁安的脚步,也想做和她共同进步的好同志。他先是捐出全副身家,然后带着自己的班子,在全国各地开始巡回唱戏。把赚来的米面粮油和钱财,通通捐到前线。
说起二月红又不得不说起他的那位嫉恶如仇好徒弟——陈皮。
他先是在二月红手底下为自己积蓄力量,随后在战队一枪打响后,同众多中华好儿女一起,参加战斗。
听说他最近到了广西,听说他学会了种砂糖橘。听说之前他的一位好同志跟他聊天时说过,广西的砂糖橘天下第一甜,桂林的山水甲天下,广西的粉和湖南的粉不太一样。
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
早就脱离了婚姻的束缚,为自己改头换面的容引璋更名为容蒂茵,她带着她前夫的赔偿款和众多被压迫得只有太太称呼的妇女们一起,摆脱了婚姻的束缚,一起推倒了她们面前的大山,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她们做起了红色资本家,做起了军人,做起了孤儿院的院长,做起了老师、医生、护士、学生、学者、科学家……
她们做着自己真正想做的,朝着自己的心之所向走去。她们在肆意活着,她们在野蛮生长,她们无拘无束,她们心怀太阳。最后也成为太阳。
真正的教育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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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苦苦支撑,哪里比得上遍地开花呢?
解九在遇到岁安后,才明白过来这个道理。所以他急流勇退,转战到幕后,做起一名普普通通的红色资本家。他顺应时代潮流,将权力交出去。他也明智地选择了一条没有流血牺牲,没有刀光剑影的平稳的权力交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这是霍家建了长沙第一女高后,所有霍家女的心声。
当时项目是霍锦惜负责。她看着一座座高楼建成,她看着里面的女性出将入相,她看着她们从形容枯槁到容光焕发再到永远年轻,她看着她们高举旗帜高喊口号,她看着自己亲手养大的梅花、竹子、菊花、莲花、兰草、山茶,但绝大多数是小草的她们。她忍不住流泪,她忍不住加入她们。
她把权力交接完毕,然后听从组织安排,和她的花草一起离开了养育她们的土地。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从对面吹过来的风,没有把霍锦惜的思念带过来,而是传来了她的噩耗。
原来她听从组织安排,潜伏在对面的高官身边。当时身份败露,但那位高官也是心中有理想的人。于是他和成为自己爱人的霍锦惜一起“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可惜因为叛徒告密,她们双双被捕。可是她们不愿出卖同志,于是默契的选择了英勇就义。
就是可怜她们的女儿,从此飘零。
远在长沙坐镇霍仙姑,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的姑姑早已壮烈。只在后来无意间意识到自己有特殊待遇时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姑姑早就天人永隔了。
现在她在长沙城继承她姑姑的志向,多赚钱,多建学校,多建工厂(特指做卫生巾的工厂),多送人才,多合作。
其实霍仙姑早在年轻的时候,就见过钟岁安。那时的钟岁安是风头无两,意气风发。她看着恍若神妃仙子降世的她,做着她从未想过的事情——解救妇女同胞,做着她认为最大胆的事——绑架她姑姑在内的很多有权有势有钱的大人物、炸了日本的指挥所等。
她听着这离奇一般的经历,她的心脏止不住地跳动,她的眼睛炯炯有神。可没等她再想见到她,她就默默退出长沙城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的日子在平静中度过,后来她遇到了一个她还挺喜欢的人,而且他还是孤家寡人。这让霍仙姑有些蠢蠢欲动。结果在继续接触下去后,他就告诉她,他的身体因为保密的原因有些不好。暗地里拒绝她。
她第一时间就想把他送进警察厅,为自己的丰功伟业打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基础,可随后她才想到,他参军了。
她没有选择揭发他。因为她在打探岁安的英勇事迹时,他的名字一起出现了。既然当年因为证据不足将他放了出来,那么多年后再一次把他送进去,也会是同一个结果。
后来霍仙姑就和他渐渐断了来往,他也走上了战场。只在战争结束后,回到家乡。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解九来到小絮给岁安送请柬的门前,他早就把这座院子租下来,他没有选择买下来,因为这是组织上给岁安安排的房间,对岁安或许还有什么用处。
他从没有进去过,只是偶尔追忆故人。他还招了一位老娭毑给这个房子不定时清清灰,不定时大扫除。
后来老娭毑走了,解九简单的操办了她的丧事。因为她的女儿,儿子,女婿,儿媳妇,孙女,孙子都自愿上了战场。她家里就剩下就剩下她自己了,她的老伴儿早就被拉去当壮丁了。
解九又换了一个老娭毑。过几年又重复着同样的事情。
就让后人享受前人披荆斩棘的幸福吧!
当年入主长沙的那一批山匪,早已成为人民夹道欢迎的大队伍。
她们在长沙城没有为非作歹,没有剥削人民。她们把人民高高举起,而人民也把她们藏在心底。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欢饮达旦后总要各自归家,总要去解决其他问题。所以她们听从指挥,从长沙城撤离了一部分人,去和兄弟姐妹部队汇合,去干经天纬地的大事业,也是尸横遍野的大事业。
张家起灵永远不会背叛张家,不论ta变成什么样子。
被驱逐出本家的张启山和本就追随张启山父亲的张日山一行人,分头来到长沙各奔前程了。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族长。
他们来到长沙当然是因为任务,可是张启山暂时忘了具体是什么任务,但他还是得来。至于张日山,他等级不够,只是听命行事。
虽然此时的张家已经日薄西山,但是由于从小生活在张家,他们所有人包括已经死去的张启山父亲一行人,都无法彻底摆脱张家。他们就像从小被大铁链子拴住的小象,被迫习惯了被拴住,也被迫不再尝试反抗。等到它长大,只需要用一根绳子就可以将它牵住,不会担心它逃跑。
在张家没有规矩说,被驱逐就是脱离张家。他们只不过是换了一个上级,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然后继续完成新的上级发下来的新的任务。
张启山因为亲眼看见他的父亲死在自己面前,身体出于自我保护意识,暂时封存了这部分记忆。
直到看到岁安手上明晃晃的发丘指和在她身上感受到的血脉牵引,他想起来了他父亲给他讲的张家,也想起了他父亲临死前念念不忘的任务。
张启山是在参军时遇到岁安的,此时的岁安正在被停职检查。等到体检完毕,岁安带他来到了她当时的家,拿出了她的族长凭证——黑金古刀。
当时张启山双膝砰的一声直接砸在地上,岁安都没来得及拦住他。好吧,岁安根本没有想拦他。
随后岁安扶起他,询问他的任务,他的同行之人。在他说出矿山、陨铜、湘西等这些带有标志性意义的物或名时,岁安就跟他说,这些都解决了。当然她没有独占功劳,而是说,相信国家相信党,他们能粉碎一切黑恶势力。
然后交给了他一个新的任务。
后来岁安时不时给他送一些又红又专的书,给他手写一些她对这些书的心得体会,跟他进一步交流。确保他真的有认真看这些书,确保他和她一起进步,不要一直困在张家的阴影里。
说真的,岁安对他的感观有点复杂。看一个人既要看他积极的一面,也要看到他消极的一面。只是她希望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能是他给她回信时的模样。尽管那个时候她可能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张启山和钟岁安相认不久后,张日山一行人就到达长沙。岁安还是在参军的地方注意到他们。
等到他们体检结束,岁安看着被张启山带过来认人的、满院子里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们,只觉两眼发黑。
她没多少钱给他们买书了。
然后她去找解九借钱了。
解九看着岁安身后乌泱泱一大片的小伙子们,他也两眼发黑。他还以为他犯岁安手里了。岁安要带着人要把他缉拿归案,做她重回政治的里程碑。
那时候,他连他怎么死的都想好了。希望刚离婚不久的前妻们,能让他死得别那么凄惨。
结果岁安是过来借钱的。对此他表示,来人给我放十吊鞭炮,庆幸我解九又多活一天。
虽然解九离婚,交出权力,但钱这种东西,解九还是不缺的。再说了,岁安要的又不是什么大钱,她只是想花钱买书。
然后解九二话不说,打电话摇来了某书店老板。他当着岁安的面说,小店愿意为组织捐献一些书,只是有些可惜,因为都是第二版第三版的《新青年》。
不过他旋即表示,往后都会补上北平陈独秀先生、李大钊先生、鲁迅先生等他们的大作。
随后岁安大气地给解九写了一幅字,就当是回报他送书的礼物。岁安的字大气磅礴,却又很规矩。她写的是“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解九看着岁安把字写好,调侃她,“你倒是会做生意,就这么几个字就给我打发了。”
岁安也没惯着他,张口怼他,“这还是我第一次写毛笔字送人,你就偷着乐吧。听你这语气,难道是不想要?那行,我现在跑出去送给那个老板还来得及。”
说完作势要把字收起来。解九知道她在开玩笑,但他还是急了。因为墨迹没干,因为他想裱起来。
“哎呦,我没说不要啊。你别动它啊,墨还没干,墨还没干。”
他只能在原地干着急,他怕他一过去,岁安更来劲了。
最后这幅字还是被解九好好地装裱起来,放在了他的书房里。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
岁安带着小张们回去了,给他们加了个额外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