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12月31日,跨年夜,是学院的元旦晚会,也是话剧《流浪的小孩》的首场演出,每个演员有四张票,梁天祺给了林慕卿三张,说这是他作为演员的最后一个作品,一定要来。
学院的院长去外地开学术会议,副院长被免职了,只有研究生组组长坚守在家,外面下着小雪,林慕卿给现场的200名学生一人发了一杯奶茶,把最后领导讲话环节提到开场,把五分钟的内容压缩成三分钟,末了林慕卿说:“祝同学们元旦快乐,马上就要进入考试周了,这几天比较冷,大家注意保暖,雪天最好不要出校,好好复习,希望大家都能取得好成绩。”
开场十分钟,被迫充当观众的大一大二的学生还没跑,仅剩的领导林慕卿却先跑了,这是头一年学院元旦晚会没有领导在场。
事后郭宏甦说:“你可真爱创造第一,带头追星,林老师真厉害呀!”
剧场里学校不远,林慕卿在台上讲话时方文泽就已经叫好了车,连同他的媳妇也去了。
离开场还有五分钟,常家五口人已经在位置上坐好了,常奕钧抱着闹闹和顾延坐在一起,中间空了一个位置,边上是姨父和姨妈,林慕卿跟老两口打了个招呼,方文泽拉着媳妇的手紧跟着在后面叫了声爷爷奶奶,姨父吓了一跳,“嗐,孩子别客气,江湖无辈,儿媳妇说你比我们家老二还大,叫叔就行了。”
常奕钧摇摇闹闹的小手,“跟大家打招呼。”
闹闹坐在爸爸的怀里,奶声奶气地说了声:“哥哥姐姐好。”
“还有小姨呢。”
闹闹别过去没说话,只留给林慕卿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常奕钧有点尴尬,林慕卿说:“没事,闹闹白天就理我了,这个点我可能太像鬼了。”
林慕卿和两位演员住对门,话剧的大概情节她是知道的。夏叶初扮演主角“小豆子”,从出生演到14岁,梁天祺扮演收养小豆子的老爷爷,很考验演技。
小豆子的母亲是犯了诈骗罪的罪犯,父亲成谜,母亲在警察的监控中生下孩子,她没上过什么学,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小豆子是街坊邻居叫出来的。
女人在服刑前把孩子交给父母,没过两年,父母双双失去抚养能力,又把孩子扔给了邻居,邻居是梁天祺扮演的孤寡老人,张进喜。
由于监护人服刑,而且不是婚生子,小豆子一直没有户口,上学成了个大问题。小豆子八岁时,母亲刑满释放,但却不愿意抚养儿子。张进喜辗转多地和女人取得联系,那女人敷衍着对孩子说:“等妈有钱了,一定接你回家。”
小豆子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长到10岁,张进喜病倒了,小豆子跑到母亲的新家,开门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男人说:“小子,不是我们不养你,你看看我们这个房子都是租的,明天吃什么饭都是个问题,再说了你妈现在又生了个丫头,我们实在是负担不起,你还是走吧,说不定能碰见好心人呢,总比赖在我们家强啊。”
不久,张进喜去世了,小豆子死死地抓着爷爷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爷爷你别走,我只有你了。”
林慕卿坐在第一排,离得太近,她能清晰地看到夏叶初涨红的脸,以及额头上爆出的青筋,林慕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就像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又摔在地上似的疼,原来老人家常说的心绞痛就是这个痛法。
闹闹伸出小手哭道:“叔叔不要哭,不要哭,闹闹喜欢你。”
“叔叔在演戏呢,都是假的,叔叔还有我们呢。”常奕钧边给孩子擦眼泪边安慰,却没发觉自己也留了满脸的泪。
那边姨妈也低低的哭了起来,小声地不断叨念着:“我家晨晨命苦啊。”
姨父抚着老伴的背轻生劝慰:“别哭了,其他人还要看呢,不要吵着人家,孩子都大了,都过去了。”
姨妈的声音放得更低了,却是止不住啜泣,“我怎么会有那样一个妹妹,孩子给她留了位置,她是有天大的事吗,为什么永远都不来。”
台上的小豆子再次找到妈妈,这一次连门都没有开。小豆子独自生活在张进喜的小院里,没上过一天学,也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小小的人就和几个小痞子混在一起,才到14岁就走了母亲的老路,抢劫盗窃诈骗数罪并罚,被判有期徒刑8年。
演员们谢幕时,导演说:“感谢朋友们冒雪捧场,我代表剧组所有演职人员给大家鞠躬,”说着导演向台下鞠了九十度的躬,观众席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我们这个话剧的主角是个孤儿,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孤儿,他们是父母没有能力抚养或者不愿意抚养的事实孤儿,可能朋友们不知道,我国现有五十万左右的事实孤儿,小豆子是有原型的,我去看他时,他说我不是故意的,但实在是太饿了。”
“我们这个话剧创作的初衷就是想让社会关注到这个的群体,我们会把今天的全部收入都用在这些孩子的生活和教育上,请朋友们监督。”
导演拉过梁天祺,“这个孩子难得,第一次演话剧,角色和自身年龄相差太大,可能小夏要好一点,毕竟他自己的经历和角色还有一些共同点,天祺跟我说以前总演儿子孙子,这回想演爷爷。”
话毕,观众从沉重的话剧里抽离出来,被导演逗得哈哈大笑,台下响起一浪又一浪的掌声。
“这回演过瘾了吗?”导演把话筒递给梁天祺。
“以前我给晨哥演过儿子,其实我们就差五岁,今天主要是想演晨哥的爷爷,倒是没怎么过瘾,”梁天祺把话筒递给夏叶初,“能再叫几声吗?”
夏叶初在台上就给了他一脚,“滚!”
今天是梁天祺的18岁生日,工作人员把蛋糕推到舞台,是林慕卿今天起早做的,林慕卿随着粉丝喊了几句生日快乐,没能坚持到最后散场。
已经十点了,外面的雪更大了,洛玉华这才开着车赶过来,林慕卿一看见她就拧紧了眉,快步往反方向走了。方文泽叫了车,她扭头看一眼,叫他们先走,没上车,自己慢悠悠地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小时,脑袋里一片空白。
林慕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腾出一身的热汗,就是怎么也睡不着。
这时楼道里响起一阵开门声,快两点了,那两个小子才回来。五分钟后,林慕卿刷到了两个人的微博,梁天祺发了两张图,一张是他拍第一部电视剧的剧照,另一张是空荡荡的观众席,配文是: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在一千多条问他什么意思的评论中,梁天祺只回复了夏叶初。
夏叶初说:叫你声爷爷你敢答应吗?
梁天祺回复:乖孙子。
夏叶初的微博上是最后所有演职人员的大合照,呼吁社会关注事实孤儿。
林慕卿觉得自己像被锥子扎了似的,浑身上下麻麻的,一下一下地扎着又疼又痒。她其实是最爱惜羽毛的,又虚荣,见不得别人说她不好,心眼就那么一点大,爱记仇,几句话能恨人家好多年。
她是遗腹子,她妈妈,陈垣女士,怀她的时候,好多人劝她把孩子打掉,以后自己不好嫁人不说,养孩子可不是养小狗,饭锅里剩一点就能养活。
她们娘俩儿是一个脾气,一开始说几句还能保持涵养,这种话听多了脾气就忍不住了,陈垣挺着大肚子把他们臭骂一通,连带着看热闹的大姑娘小媳妇也吃了一通夹枪带棒的指桑骂槐。
陈垣怀的是龙凤胎,孕期心情不好,本来双胞胎也有风险,男孩胎死腹中,只生下了林慕卿。林慕卿是早产,出生当天就进了icu,身体一直不好,把陈垣从一个呼吸科医生活活锻炼成了中西医贯通的全科大夫。
后来陈垣再婚,邻里的闲话就又开始了,齐竞程是大学教授,是初婚,婚后还没要孩子,他们一边嫉妒陈垣,一边说齐竞程那方面不行,不会生养,就连办公室里的其他教授也是这样说。
大人们是说者无心,都以为小孩子家能懂什么床帏密话,这些话灌进六岁的林慕卿的耳朵里,她当然不是特别的明白,却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话。小时候的林慕卿也是像现在一样,先礼后兵,用在郭宏甦课堂上听来的话吼他们:“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你们有什么话当面跟我爸爸说,在人背后叫舌头算什么本事。”
然后又挨个摔了老师们办公桌上的盆栽,以示警告。
她不敢告诉妈妈,这些年的闲话就没断过,她怕妈妈伤心,跑去跟新爸爸说自己想要个小弟弟,那时她天真的以为只要有了小弟弟,那些人就会闭嘴。
没想到齐竞程拉着她的小手说:“爸爸不保证会一碗水端平,有了小弟弟爸爸就不喜欢甜甜了怎么办。”
林慕卿听不懂什么叫一碗水端不平,也不知道什么叫后爸难当,大方地说自己会照顾弟弟,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留给弟弟。
齐竞程跟孩子打马虎眼说:“爸爸不会生孩子,妈妈会生。”
林慕卿那时候听不明白,哇地一下就哭了,“爸爸为什么不会,爸爸可以学啊,爸爸是怎么教学生的?”
林慕卿觉得自己真是在蜜罐里泡大的,虽然从没见过爸爸,却从不缺父爱,要不然,也不会养出她现在这幅孩子似的性格。
她起床做了两大烤盘的牛轧糖,又一个个用狗子图案的糖纸包好,折了一个圣诞树形状的礼盒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