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仵作验尸
念庄被手底下挖出来的东西吓了一跳,身形都往后退了退。饶是她在军中多年,杀敌无数此时也被眼前的情形惊到。
方才在中间挖出那孩子的双手后,两人分散开,一头一尾,分别向下挖。俞安刚从土中挖出一只孩子的鞋,便听到念庄的声音,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月亮即将西沉,东边的天际已如鱼肚般泛白,虽没了火折子,可眼前的一幕,清晰可见。
那土中赫然是一个孩子的头颅,可那孩子的面目全非,眉骨和一侧的颧骨已然断裂,被土块压的凹陷进面中。一看就是被什么锐器暴力砸在脸上所致,另一侧的眼睑外翻,将眼球都暴露在外面。
已经干掉的血迹和泥土混合,血肉沾着泥土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畜生!!”
念庄眼眶含泪,拳头深深砸进一旁的土地,怒骂一声,却不足以宣泄她的怒气。
怎么敢他们怎么敢!!
京都闹市,天子脚下,此地距离万藤学堂不过几里,他们怎么就敢将自己的同窗,以非人的手段致死,掩埋于此!!
俞安看着那颗已辨别不出模样的头颅,充耳未闻,只魔怔般径直跪在地上,轻轻将那脸上的泥土拂去。他指尖颤抖,怕一用力就将那孩子的脸碰碎。
头骨,那可是头骨啊……
头骨碎裂,那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小凯……他还只是个孩子啊……他们何至于此
…………
中书府
中书令史夏齐上朝回来,正看着自己的孙儿正在饭桌前吃早膳。学堂这几日放了春假,史松柏这几日得以在府中。
史夏齐看着自家孙儿白白胖胖的脸就欢喜,他昨日晚答应了自家孙儿,今日下朝回来陪他用早膳,于是他连朝服都未换下,便直接来了饭厅。
“阿宝……”
见史松柏埋头苦吃,史夏齐脸上的笑意更甚,脸上皱纹挤成一堆,笑着唤了一声史松柏的乳名。
史松柏闻言抬头,笑着唤了一声,“祖父!”
一旁的薛氏见自家公公前来,将碗筷摆在了史夏齐面前,解释道,“阿宝本想着等公公下朝了一起用饭,谁想到这小馋猫,一上桌便停不下来……”
薛氏乃史松柏的母亲,史薛同为世家,薛氏也是高门贵女出身,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
此时她虽然如此说,但言语间全无苛责,尽是宠溺。
史夏齐闻言也摆摆手道无妨,他一边说着,一边给史松柏碗中夹菜。
“是不是书堂的饭菜不如家中合口味,阿宝看着都瘦了……”
史松柏嘴里塞的满满当当,却也不忘回答,“那是自然,学堂的饭怎比得上家中,阿宝要多吃些……将欠的饭菜都吃回来……”
史夏齐笑着应好,他心情大好,看着自家孙儿狼吞虎咽,他自己的食欲竟都跟着变好,比平日里还多吃了一碗饭。
“阿宝……今日祖父带你去踏青可好”
史松柏摸了摸自己吃的圆滚滚的肚皮,闻言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笑着应好。他一高兴,便围着史夏齐转圈圈,蹦蹦跳跳。薛氏在一旁注视着祖孙两人,满脸笑意。
她看着史松柏蹦蹦跳跳的身形,出声道,“阿宝……刚用完饭,慢着些……”
薛氏起身去拉住史松柏,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她伸手向腰间,打算理好史松柏常年戴在腰上的玉佩时,双手却扑了个空。
她的眉头一皱,向史松柏腰间望去,低声问道,“玉佩呢?”
史松柏也低头,抬手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腰间,露出茫然的眼神。他也不知道……
薛氏见他如此,招呼底下的妈妈去找。史夏齐也听到了动静,他坐在太师椅上,抿了一口茶,询问道,“何事”
“喔……阿宝今日未将玉佩戴在身上,已让下面人去他房中寻了,许是今日起的急,忘在了房中……”
薛氏笑着解释,史松柏戴的那块玉佩,是他百日时,史夏齐花重金从西域买来的原石雕刻而成,更是亲自在国寺请了愿,将那玉佩当做护身符戴在身上的。
史夏齐对这个孙儿尤为宠爱,由此见史松柏未将玉佩戴在身上,薛氏便赶忙解释,免得让老人家多心不高兴。
史夏齐闻言点了点头,拜了拜手,道,“无妨……若是找不到……祖父再给我们阿宝制一块便是……”
他嘴上虽是如此说,但眼神一直看着方才那妈妈离开的方向。
薛氏心下了然,笑道,“那可是您在国寺祈了福的玉佩,这天底下可是独一份了……阿宝应该上心保管才是,那可是祖父对你的心意,以后万不可如此马虎了……”
她说着佯装生气,轻轻戳了戳史松柏的头。史松柏抓着自己的衣襟,低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句。两人都没有发觉,他此刻的脸色有些难看。
史松柏脸色苍白,他突然想起玉佩丢在何处了……
学堂要放春假,那日傍晚先生讲完课后,学堂的学生们便都可以回家。史松柏和蒋家小公子蒋晓,以及钱家的小公子钱乙典,三人从学堂出来,看到了形单影只的于小凯。
蒋史钱薛四大世家,在京都根深蒂固。史松柏是史家家主唯一的孙辈,蒋晓和钱乙典皆是蒋家和钱家旁系子孙。
虽是旁系,但蒋晓家曾祖父,是先帝当年潜居东宫时的太子太傅。如今他家祖父虽已逝去多年,但祖辈留下的蒙荫,也使得如今的蒋家家主武昌侯对他们多加照看。
钱乙典祖上虽只是靠生意发家,但几代经营下来,如今已是文帝钦点的皇商,家中家财万贯,连府中牌匾都是黄金所制。
百年来,四大世家同仇敌忾,在朝堂上共同进退,世家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
由此,这三家小公子,也在万藤学堂同出一气,以史松柏为首,在学堂中横行霸道。
那日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围堵于小凯……
史松柏虽然出身高门显贵,但他天资欠佳,写出的文章也都只能称的上平庸,毫无亮点。学堂的先生虽不会严加批评他,但也不会褒奖。
于小凯与史松柏在同一班听学,那一日学堂的先生出了考题,给每个学子当众打分。于小凯心思独到新颖,卷面整洁,提出了许多先生都未想到的良策。
先生大喜过望,在众人面前大肆表扬。别的同窗文章有好有坏,先生都或多或少做了点评。唯独史松柏的文章,先生只说字迹甚好,全然未解内容。
史松柏觉得失了面子,又不好向先生发作,只得将一腔怒火,发泄到得了先生褒奖的于小凯身上。当天下午,史松柏带着蒋晓和钱乙典二人,将于小凯毒打一顿。
自那之后,史松柏只要觉得无趣,或是心中憋闷,三人便去围堵于小凯。
那日下学,他们三人在学堂外等着来接他们回家的马车,可不知因为什么,那日的马车来得格外慢了些。
三人等的无趣且无聊,一转头,正巧碰上了独自一人出来的于小凯。
于小凯见状便要转头往学堂走,彼时先生们都还在学堂,他想着纵是他们三人再无法无天,也不敢当着先生的面殴打同窗,于是他便加快了脚步,想着等这三人走了,他再回家去。
没成想,史松柏一看见他便来了兴致,使了个眼色,蒋晓和钱乙典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于小凯……跟我们去玩玩……”
于小凯拼命摇头,两人却不由分说,架住了他的胳膊。他本就生的瘦弱,年龄比他们小些,力气也小。可是他不想挨打,他今日要回家,若是让奶奶看到他挨打了,奶奶肯定会心疼的掉眼泪,他不想让奶奶掉眼泪……
于是他本能的要喊,但史松柏散漫的来到他面前,玩味地说道,“你今日要是不跟我们去,我就去杀了你奶奶……那个死老太婆……”
于小凯被他这话吓住,闭上了嘴。史松柏祖父是中书令,他们家大业大,他害怕他们真的会杀了奶奶。于是,他乖乖地跟着他们去了学堂外的长巷。他以为,那日也只是再挨一顿打便好了……
…………
将军府
将军府的地下,念庄有一间冰室,里头温度极低。他们两人挖了大半夜,终于在天亮之前,将于小凯的尸体挖了出来。趁着天还未亮,两人用自己的衣物将孩子的尸身包住,带来了将军府。
尸体被埋于地下已经三日,纵使放在冰室中,也已然有了些腐臭的味道。
昨日念庄已让飞云请来了仵作,在府中候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成想,现下真的要用上了……
她让飞云去悄悄将于老妇接来,他们要说服于老妇同意让仵作验尸,才好找到那三个禽兽作恶的凶器。她自己则接了一盆水,浸湿抹布,将于小凯尸体上的泥土,轻轻擦掉。
一夜未眠,她的眼眸有些猩红,念庄动作轻柔,仿佛生怕弄疼了他。
不知于阿婆若看到自己的孙儿变成这般模样,她会不会悲痛欲绝……念庄就想着将尸体擦干净些,也能让阿婆更容易接受些。
念庄细细清理着,将于小凯揣在胸前的手擦拭干净,她想将他紧紧攥着的右手打开。看尸体的样子,这定是他生前重要的东西,才会如此紧握,揣着胸前。
如此想着,她手下用了力,将尸体的右手掰开。尸体手心紧攥着,泥土并未从指缝漏进去。因此,念庄一眼就看见,那手心中是一块玉佩!!
“俞安!你来看!!”
俞安听到她的声音凑近,接过了她手中的玉佩,那玉佩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在其背面,刻了一个小小的史字。
俞安看见了,念庄也看见了……
于阿婆说的没错,果真是史家那小子,念庄双眸猩红,怒骂一句畜生,便将腰间的鞭子甩出来,怒呵道,“本将现在就去杀了那厮,给这孩子报仇!!!”
说着,便要大步流星往外走,俞安伸手扼住了她的手腕。
“你拦我做甚!”
“将军莫要冲动……!那可是史家!”
念庄闻言将鞭子打在地上,“是史家又如何,大不了我舍了这将军府,舍了这什么破将军的空名!!”
“如今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如今我们要做的是要搜集证据,人证物证俱在,才能重创他们!!”
俞安顿了顿,“史松柏敢如此行事,无法无天,无非是背靠世家。将军今日杀了他,明日还会有无数个史松柏,以暴制暴,此种乱象永不会除……”
念庄听着这番话,扬起的鞭子落了下来。恰此时,外间的飞云高声道,“将军,人带来了……”
俞安放开了她的手腕,她让飞云将人带进来。
于老妇从屋外进来,看着立在门前的俞安和念庄,她伸手就将俞安的衣袖抓住,声音颤抖还有些激动,“大人……听说小凯找到了,小凯呢……”
此时她太过激动,全然没有注意到俞安和念庄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悲切的神色。
俞安哑然,不知如何开口,半晌,他侧开身子,低声像是在说与自己听,“在那里……”
于老妇身材矮小,方才的视线被俞安和念庄挡住,没有看清两人身后是何物,她只觉得这间屋子,比外面冷了不少。
此时她顺着俞安侧身的方向看去,才发现屋子中央有一张冰床,那冰床寒气逼人。视线再往上移,那冰床上赫然躺着一个孩子。于老妇木然地走到冰床面前,她看着冰床上的于小凯,还穿着她为他上学堂亲手缝制的新衣服。
她抬手拍了拍小凯衣服上的泥土,笑着跟小凯的尸体说话,“你这孩子……去哪玩了怎的将衣服弄的这么脏……”
于老妇自顾自的说着,见小凯没有反应,她又摸了摸冰床,“你这孩子!睡在冰上生病了可怎么是好……快,快起来,奶奶带你回家……”
她一边说,一边就要将小凯抱起来,在看到小凯面目全非的脸时,她终于忍不住,跪倒在冰床面前痛哭,“小凯……小凯啊……我的小凯,你让奶奶怎么活啊……啊啊……”
于老妇呼喊一声,哭的晕死过去。
念庄上前将人扶住,转头对飞云道,“快!快叫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