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共行
女帝的旨意是在第二日，借着叶言的口传到凌玉霄耳中的。彼时凌玉霄举箸的手微微一顿，意料之外的惊喜来得过于突然，让她觉得颇有些不真实。
“母皇为何突然这么做？”凌玉霄左思右想不明白女帝为什么如此痛快地放了手，按照她的设想，至少一时半会是别想离开京城的。不说才刚回来没多久，光是她昨天说的那些话，对自己颇有掌控欲的女帝不借题发挥打压她已是奇迹，怎可能这么通情达理？
该不会是有什么预谋吧……
“这你倒不必担心，陛下没什么坏心思，主要是……”叶言谨慎地向四周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在偷听才继续，“我大姐昨天面圣时同陛下提了你的事，陛下这么做，也是看在她为你说话的份上吧。”
“原来如此。”凌玉霄恍然大悟，左相叶秋雨的面子确实不能不给，但是在她的印象里……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位了，要说有什么情分也都是过去的事，怎么就突然想到帮自己说话了？
“叶相是想以此交换什么东西吗？若是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尽力。”凌玉霄其实不太喜欢欠别人情分，特别是左相的情分，一旦欠了很有可能还不清，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你想到哪里去了！”叶言闻言不由失笑，“左不过是我跟她唠叨了几句，说你回京后过得不太开心，她对你印象不错，所以愿意帮你说话罢了。你要谢她，还不如谢谢我呢。”
叶言当然是随口开玩笑，凌玉霄听闻后却非常郑重地道了谢，反倒让他颇有些不自在:“行了行了，我开玩笑的，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谢得这么认真。”
“那不一样。”凌玉霄摇摇头，“于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是非常重要的事。大恩不言谢，这情分我记下了，未来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你尽管说。”
“瞧你说的，我跟你之间互相欠的情分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么一出。”叶言调笑一句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神情正色道，“你没有继续再在陛下跟前提起那一位的事了吧？”
“没有了。”凌玉霄又不是傻子，这种事只能暗地里偷偷查，还不能让母皇知道她仍在关心此事，“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隐情？”叶言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在为女帝干活，是女帝在京城的另一双眼睛，凌玉霄总觉得他对此事不会全然不知。
“很可惜，我知道的也不多。”叶言耸了耸肩，“那毕竟是在深宫之中，先不说能完整地传出来的东西有多少，隔着宫墙漏出来的消息真实程度本就大打折扣，我听到的很有可能只是他们想让我听到的。”
“不过有一点或许可以确认。”他在短暂的迟疑后，将声音压得更低，“但我就那么一说，你就那么一听，别过多在意，更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事……我惜命，还想多活几年，你能理解吧？”
“自然，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此事，更不会让他们知道消息是从你这里流出来的。”凌玉霄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面色微沉地点了点头。
叶言沉吟良久，将那桩秘闻的所有信息压缩在短短一句话之内:“你父亲当年并不是自愿入宫的。”
凌玉霄垂眸看向杯中澄澈的茶水，那色泽晶莹剔透，香如幽兰。她抿了一口，心底里却觉异常苦涩。
原来真的是这样。
折翼的笼中鸟，以生命为代价撕裂了荆棘。
凌玉霄回到宫中时已不再想与父君有关的消息，而是开始思索该如何向顾明棠提起今日之事。
倘若她依旧是孑然一身，走了便也走了，可如今自己已然成婚，总不能罔顾正君的想法。他毕竟在这京城生活二十年了，身子骨又弱，突然要搬去其他地方居住……就算他本人没有意见，老丈人家估计也不会同意吧。
结果没想到的是顾明棠料事如神，就在叶言给她传达消息时，这四王卿特地回了相府一趟，向双亲和姐姐直言想要随四殿下一起出门看看。
顾明音自是向着弟弟的，令顾明棠没想到的是，母亲和父亲居然也都并未阻拦。相反顾相听完后还很是欣慰，觉得孩子长大了。至于顾父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看到儿子在四殿下那里被照顾得很好，短短几日脸色都跟着红润了许多，最终便也放下心来。
顾明棠本来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结果一家人很痛快地都答应了。他心底里也难得地有些雀跃，回到寝宫后直奔照雪殿而去，彼时凌玉霄也才回来不久，听他传达这桩消息时觉得更不真实了。
虽然这样是很好，但是……
“明棠，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的身体坐那么久的船是否能受得住。”凌玉霄清修的地方在江南的山里，从京城去往那边最快的是走水路。但是顾明棠自小病弱，估计连船都没坐过，更别说这么长的旅程……
“殿下多虑。”顾明棠狡黠地笑了笑，“臣侍这病，想不好可以一直不好，想好也可以很快痊愈，端看臣侍自己的意愿。”
凌玉霄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他这是在告诉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在装病？还装了那么久都没被相府的人发现？
这小狐狸比自己原本想得还要不简单啊……
启程那日天色晴好，凌玉霄小心地扶着顾明棠上船，回首望向前方连天碧色。
她原想再跟顾明棠说些话。比如会对他好，比如自己可能真的命太硬，但即使如此也一定会尽全力保护他，可当话真的到嘴边时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蓦然间，手心传来了属于那个人的温度。
“殿下不必多言，臣侍的心和眼都不瞎。”
“臣侍觉得……殿下是个很好的人。”
凉风如玉，荷香清远，顾明棠的声音温柔地滑过耳畔。
“是他们配不上你。”
他在告诉她，不是她的错，是那些人的错。是这个地方，不配留住她。
江风袭面，凌玉霄眼角竟破天荒地有些湿润。
“明棠，你也很好。”
她的四王卿是这样好，希望与自己成婚不会辱没了他。
江水辽阔，云霞粼粼，前路波涛未息。凌玉霄握着身边人的手，心中却是如此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