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我问,你答
他们这边的眉眼官司进行到一半,陈平那边也码好了人。
毓姝赢的让陈平冷汗几乎都要掉下来,他拉着何老再三确认赢的概率。
何老慎重点头:“骰子不难,但凡练练都能成,刚才也是一招不慎着了这个小姑娘的道了。你放心,我的麻将可是参加过赌王会的。”
陈平稍微放下心来,点了另一个麻将好手上前搭桌。
四双手上手洗牌,毓姝一边码牌一边笑着问何老。
“我只听家里的叔叔提起过赌王会,说是一旦开会,全国以赌技擅长的人都会前往,用赌来分出高低。
最后再分出个一二三名,不知道何老先生当时排名几何?”
何老‘哼’了一声,用一种倨傲却又克制的表情。
“不才,屈居第六。”
“哦,才第六。”
何老冷笑,对这个才字很不满:“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你以为第六名很好拿?全国沉溺此道的不下万人,受邀参赛的却只有区区百人。”
毓姝笑着:“受教了。”
她好像失去了兴致,不紧不慢地将抓回来的牌展展开。对乔楚生说:“我有些累了,听说长三堂的饭不错,一会儿咱们上那去吃吧。”
“啊?”
老八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乔楚生也是无奈,他舔了舔嘴唇,问到:“白幼宁昨天晚上跟你说什么了啊?你哥要知道我带你去长三堂,他得飞过来活劈了我。”
毓姝笑眼眯眯,第一个抓牌。她抓完牌,看也不看,直接放进面前的十三张牌里,两边一碰,推倒在桌子上。
“秘密。”
——胡了。
“这”乔楚生看着推倒的牌,惊讶过后满脸惊喜
“不可能!”
何老难以置信地‘噌’一下从牌桌上站了起来,他坐的椅子在水泥地地板上发出一道难听的声响。
他从来没想过会输,更别提输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手上。
“你出老千。”
不等毓姝反驳,扬眉吐气的老八就先张了嘴:“放屁,技不如人就说技不如人,出老千埋汰谁呢。”
“记得去找他兑约。”
毓姝揉着手腕,不再理会失神的陈平,施施然站起来重新穿好大衣,走到乔楚生身边。
“我可是给你赢了一个赌场,去长三堂请我吃顿饭不难吧。”
乔楚生也是拿她没办法,笑得无奈:“非得是长三堂啊,换个别的地方不行吗?”
“那大世界?”
“得。”乔楚生认命,笑了一下,伸手揽过她的腰,“下次见你哥我得躲着他走。”
两人直接离开,任身后继续喧嚣。
乔楚生从泊车门童手里接过车子,趁开车的空档,他忍不住好奇。
“你会玩?”
“一点点。”
毓姝接过红蔻递过来的擦手帕子,仔仔细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头。
赌场污糟,她嫌脏。
“八旗子弟,到我们上一辈都不剩下什么有志之士了。不提什么文韬武略,遛鸟、听曲、赌牌、捧戏就没有不精通的。
我小时候跟着祖父在一个族叔家住过一段时间,族叔好赌,也喜欢小孩子,我就跟在他牌桌前学了点。
我刚才跟他说,打牌从来没赢过叔叔,没骗他。”
“你这是学了点啊,让何老听见不得气死。”乔楚生笑的温柔。
“他?”毓姝回想了一下何老的老脸,面上露出一丝轻蔑,“他天赋太差了,也就勤能补拙吧。”
乔楚生:“?”
毓姝将手帕丢到一旁,做出一副回忆状道:“他说的那个赌会就是我族叔办的。当时前三名分别给了赌仙、赌圣、赌王的称号。三人年龄均不超过四十岁,最大的也才三十九。
他一个第六名,连王府的门都没进去,更别提还那么大年纪,可不是天赋差吗。”
乔楚生不知道该先惊讶毓姝嘴里操办赌会的族叔,还是该感慨用赌技开门立户的何老在她眼里,只是一个连进门资格都没有的可怜虫。
想了很久也只能是一点头:“你说得也对。”
“所以你真不会玩牌九?”
毓姝还是那句话:“一点点。”
懂了,田忌赛马。
乔楚生不再问。
-
车再次在大世界门口停下时,墨蓝的天幕将暗,天空中出现了日月同现的景色。
大世界橙黄的灯牌早已亮起。
乔楚生考虑了许久,在长三堂和大世界中,选择了大世界。
至少在外人看来,大世界是一个“正经”的营业场所。
才六点不到,大世界还没上人。
毓姝站在大世界大厅,带着挑剔的眼光四下打量了一圈,得出了一个庸俗,但还能看的过去的评价。
她挑了一个回廊的包厢坐了过去,乔楚生命人上了菜。
“诶?”毓姝坐下之后故作纳闷的问了一句,“表嫂说,大世界有你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不请出来见见?”
“行啊,你想见哪个?”乔楚生也故意。
“哪个?”
毓姝‘哼’的笑了一声,老神在在靠在背后椅子上,笑的更加和煦。
“那就都请来吧,让我也看看,乔探长魅力到底有多大。”
“别别别,我说着玩的。”乔楚生赶紧求饶。
“我可没说着玩,其实按理说,我应该先见见长三堂的瑶琴姑娘。又是青梅竹马,又是一起患过难得情分。”
“没有的事。”乔楚生哭笑不得,“我错了。”
他解释道:“瑶琴就是同乡的妹妹,当时一起逃难来的上海,没事不见,有事才相互照应一下。”
他后知后觉的从毓姝的尾音里品出一丝味道。
“你连这种醋也吃。”
“跟长三堂的姑娘吃醋?”毓姝用眼尾风瞥他。
“那你这”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毓姝打断他。
“一人向对方提一个问题,不可以不答,也不可以说谎,怎么样?”
“行啊。”
乔楚生点头,没在怕的。
侍者拿着乔楚生的存酒走了过来:“乔探长,您的酒已经醒好了,现在要倒上吗?”
乔楚生询问的看向毓姝:“来点吗?”
“当然。”
侍者倒好酒,退了下去。
“那我先问。”
毓姝认真的看着乔楚生的眼睛:“你幼时逃难来上海,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乔楚生用食指、中指、大拇指捏着红酒杯,晃了晃,沉下来。
他摇了摇头:“我们那个村子当时遭了水灾,我爹娘直接就让水给冲走了,找回来的时候,人都泡烂了,剩下我们兄妹三个。
我们就跟着村子一起来上海逃难,有一天夜里,大哥带着妹妹跟人出去偷吃的,再也没回来。”
“没有找过吗?”
“找了,怎么可能不找呢。但那个时候兵匪太多,每天死的人太多了,很多尸骨无存的,大概是死在哪儿了吧,不然我在上海这么多年,该找上来,早就找上来了。”
“会难过吗?”毓姝主动伸出手,攀上乔楚生的。
乔楚生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早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刚开始忙着活着,后来时间长了,也就慢慢忘了。”
“行了,该我问了。”乔楚生反客为主将毓姝的手握在手心,“同样的问题,说说你家。”
“是吧,格格。”
乔楚生调侃,学着芳园下人的称呼,装模作样的给她行了礼。
“起吧。”
毓姝也笑。
“我家里的人太多了,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她沉吟一会儿,理了一个头绪才缓缓道:“我父,世袭罔替和硕亲王,母亲为父亲继室沙济富察氏,严格算起来,我与傅家算是表亲。”
“死了老爷子那个傅家?”
“嗯哼。”
毓姝继续说:“父亲子女众多,活过三岁,续了齿序的还有十一个。除去承嗣的兄长以外,嫡出还剩三个。长兄、我,还有五弟弟。”
“承嗣,就是”乔楚生暗戳戳的向她投去惊异的询问。
从路垚口中知道是一回事,从毓姝口中听到又是另外一种感受。
可以预见,若将来有机会见到,一定又会是另外一种震撼。
乔楚生‘啧啧’两声。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能和大清皇帝扯上关系。
“其实我对那位兄长的印象不太深的,他被西太后抱走的时,我都还没出生。后来见面也是在宫里的宴会与朝见。
那个时候还要再论一个君臣有别,更何况,我与他不是一母所生。”
毓姝对这个话题兴趣寥寥。
“我长兄你见过了,娶了佟家这一代嫡长女。
幼弟阿楚珲齿序排五,目前在德国学机械制造,跟我很亲,不出意外,明年你就能见到他。”
“剩下的。”毓姝歪着头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值得介绍的了,以后见到,自然都认识了。”
“那下一个问题?”
乔楚生点点头表示了解。
“可以。”
“下一个问题我先问吧。”乔楚生道。
他同样好奇:“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有啊。”毓姝挑衅的笑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乔楚生挑眉:“不是说不能说假话?”
“好吧。”毓姝点头。
“有一个。”
“还真有啊。”乔楚生坐直了身子。
“当然。”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长兄的婚礼上,他为长嫂送嫁。
那天我偷偷溜出王府去街上看花轿,第一眼,我就看到了他。
他骑在一匹纯白的马上,缀在轿子后面。我觉得,他长得可真好看呀,要是能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那后来呢。”乔楚生强忍着酸意咬牙问。
“后来,听说他和家里闹翻了,去了广州,也有人说去了英国,我再也没见过他。”
“没了?”
嗯,也许吧。
毓姝笑笑,避重就轻:“那还怎么样。”
“该我问了。”
“行~”乔楚生咂吧了一下毓姝无疾而终的爱情,没察觉到什么危胁,也不纠结。
他抢答:“除了童丽,这么多年想娶的只有你一个。”
“噗嗤。”
毓姝忍不住被他的讨好逗笑:“谁问你这个了。”
“那还有什么好问的?”
“比如,你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
“吃的,用的,习惯”
“我的格格,这么着急吗?”
乔楚生温柔的打断她。
“我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去了解彼此。”
恰巧,乔楚生的话音刚落,大世界四周便响起欢快的音乐。
是初场舞。
吹着萨克斯、长号、拉着小提琴的乐手相继从甬道走出,在舞厅台侧站定。暖场的歌女也站到了台子上方,准备开场。
乔楚生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桌前,做了一个邀请的绅士礼,朝着毓姝伸出手。
“这位女士,可以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毓姝笑着摇头,却把手伸了过去。
“我不会这种舞。”
“很简单的,我教你。”
乔楚生牵着她走下舞池,此时舞池三三两两,俱是拥着舞伴的情侣,华尔兹调也变得浪漫起来。
“我有没有说过,你今天很漂亮。”
他慢慢扯过毓姝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左手相握,右手揽腰。按着慢四步随音乐缓缓旋转。
白色的洋装裙摆在金黄映出光斑的地板上拉出一朵绚丽的花。
距离靠近,靠近,再靠近,最后几乎呼吸相闻。
尽管这是第一次尝试,但毓姝福至心灵的理解了这个舞蹈的作用。
一男一女在这么近的距离中,耳鬓厮磨。交握的双手与腰间传来的温度,都缱绻又旖旎。
浅声低语时不亚于在附耳倾诉。
简直是暧昧的最好方式。
她有些失控。
旋转带来的短暂滞空感,与乔楚生侵略式的气息,让她坚持的理智逐渐溃散。
在欢场之上,堪称生瓜蛋子的格格自然不是情场老油条的对手。
但她还是不肯服输,不愿就这样落了下成。
即使是感情,也想要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
毓姝强撑着,凑到乔楚生耳边问:“难道只有今天好看吗。”
“当然是每天都好看。”乔楚生带着她又转了一个圈,也学着她的样子,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耳侧。“只不过今天格外好看。”
“为什么?”毓姝的心狠狠跳动两下。
“因为。”
“这条裙子是为我穿的。”
“我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