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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不该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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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有能力的家族中,下人的行为举止都是有一整套完整的规章制度的。一般来说,会按照四司六局的格式来添置下人。”

    “四司六局,是什么?”白幼宁好奇地问道。

    路垚懒得解释,朝着毓姝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来回答。

    毓姝不假思索道:“四司是指帐设司、厨司、茶酒司、台盘司。

    六局是果子局、蜜煎局、菜蔬局、油烛局、香药局、排办局。

    最早可以追溯到宋朝,是当时为了方便举办宴会出现的机构。后来贵族们为了方便宴请和生活,就在家里设置四司六局。”

    “对,简单来说,就是分管不同家务的下人。”路垚接着说道:“四司六局的配置一直延续到明清,受到詹事府和内务府的成立有了一些变化。

    但总的来说,内容都大差不差。你甚至可通过下人的行为举止来推断这个家族的具体实力。”

    “这么厉害。”白幼宁惊呼,但她下一秒问道:“可这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不是,过年的时候,你在家里没感觉到吗?”

    “感觉到什么?”白幼宁不明白。

    “下人啊,除了我爹我娘身边的嬷嬷和大管家,你什么时候见到其他下人单独在当值的地方以外晃悠过。”

    “哦!!”白幼宁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呢。”

    路垚急了:“还不明白?”

    “你是想说,除了有身份地位的下人,其他人在非当值时间不可以随意走动。”乔楚生想了一下,接话道。

    “就是这个意思。”路垚给了乔楚生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嫌弃地看向白幼宁,“你还不如老乔聪明。”

    惹得白幼宁要揍他。

    “这叫什么证据。”傅明轩嗤笑,“虽然还叫下人,但是自从宣统皇帝1910年颁布新大清律令就废除了奴隶制。

    签了卖身契的奴隶都能反水,雇佣的下人,他们当中有人有二心也很正常吧。”

    “蠢货闭嘴。”傅明义呵斥道。

    路垚肯定地点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

    “我排除下人的原因还有一个。”他朝着身后指去,“傅家是独栋的别墅,下人房一定设在一楼。去往二楼的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从这个楼梯上去,恰好楼梯在客厅的视线范围之内。

    只要从楼梯经过,坐在客厅的人就一定能看见。”

    “当天,傅大少爷与少夫人就在客厅对宴会需要的宾客名单,对吧。”

    林繁星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话。

    “那万一……”

    傅明轩下意识地寻找路垚话语中的漏洞给汪雪竹开脱。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万一坐在客厅的人说谎了,或者坐在客厅的人与下人合谋怎么办。

    话一出口,傅明轩便意识到,自己有多蠢。

    这个屋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理由去杀傅老爷子,就连他自己都有无数个理由,唯独傅明义没有。

    傅明义是最希望,也最需要傅老爷子活着的那个。

    他的声音消失在傅明义冰冷的视线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头脑也清醒了不少,突然明白过来刚才傅明义为什么会骂他蠢货。

    下人,说起来不算什么,但却是最能看出一个家族是否繁盛的根本,遥想当年,清太祖也要靠他的包衣奴才们来奠定江山。

    傅家,自然也需要。

    甚至比清祖更需要这点看起来可笑的体面。

    他否定下人们的无序,就相当于在向外人宣告。

    傅家完了。

    连下人都无法掌控的家族,不配继续在上海滩生存。

    傅明轩艰难地低下了头。

    路垚继续道:“那么凶手只剩下了在座的各位。

    除去当时在客厅的傅大少爷与少夫人,以及因为打架,在这个时间已经进了医院的二少爷、三少爷以外,只剩下了四个人有嫌疑。”

    “傅太太、傅小姐、穗心以及管家。”

    “验尸官在死者身上化验出了微量的砒霜,晚餐你们是一起吃的,所以晚餐一定没有问题。

    在勘验现场的时候,我们在书桌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些食物的残留痕迹。

    通过问询我知道当天晚上除了晚餐以外,傅老爷还曾吃过一碗甜汤,所以砒霜只能加在那碗消失的甜汤中。

    而甜汤又是少夫人准备的,交给了大少爷,由大少爷转交给了穗心。

    但有意思的是,我们从傅小姐口中得知,其实傅老爷患有糖尿病,他并不能吃甜食。

    糖尿病并不是什么隐疾,少夫人应该是知道的,那为什么少夫人还会准备甜汤给傅老爷。”

    路垚一边思考一边插兜望天绕着沙发踱步。

    “我想大概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少夫人并不关心傅老爷的身体状况,忽略掉了傅老爷固有疾病才误做了甜汤。

    第二种是,少夫人心中很清楚傅老爷不能喝甜汤,但是出于什么目的,她还是做了。

    基于少夫人晚饭之后,还在与傅大少爷核对傅老爷寿宴的名单来看,我更倾向于第二种可能。

    那是什么能让一位恭谨的儿媳去做出违背长辈健康的事情呢?这个问题恐怕还得问少夫人。”

    路垚将这个问题抛给林繁星,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到她的身上。

    林繁星不紧不慢地想了想,似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过了一会儿,她轻蹙眉头,迟疑开口:“我想起来了,当时确实母亲拦住了我,说父亲晚饭没怎么吃东西,让我做一碗甜汤送过去。”

    “你没有问问为什么吗?”

    “本来是想问的。”

    林繁星露出一个惭愧的表情:“但是明义那边着急催我核对宾客名单,我就把这件事放在脑后了。

    当时想着再怎么样,也是母亲要更了解父亲一些,总不会出错的。”

    林繁星的话音一落,汪雪竹便冷笑出声,她的肩膀不再抖动,像是看透什么,孤注一掷一样,脸上挂上了讥笑。

    她竭尽所能地将下巴抬高,挺直了背脊,让脖子与背部连成反弧线,硬凹出了一副高傲的姿态。

    “我没有买过砒霜,嫁给老爷以后,我平时连出门都有限,这个你们可以随意去查。”

    汪雪竹说得肯定,一时间,林繁星犹豫起来,她下意识朝傅明义投去询问的目光。

    确定汪雪竹是真正凶手这个事情是傅明义决定的,她也只是略微引导。

    傅明义则皱起了眉毛。

    他确实没有汪雪竹购买砒霜的证据。

    之所以认定汪雪竹是凶手,主要是靠穗心放高利贷的推断。

    在傅明义看来,如果没有汪雪竹在背后支持,以穗心的性格和胆子,是绝对不敢打着傅家的名号去放高利贷的。

    整个傅家,有能力也有动机对傅老爷下手的,除了穗心和汪雪竹不会有别人。

    “确实,我们顺着砒霜的这条线索查了过去。发现在傅老爷死前的一周内,只有穗心的弟媳去购买过砒霜。

    巧的是穗心的弟弟又是个欠了大量赌债的赌棍。为了替赌鬼弟弟还赌债,穗心甚至以傅家的名义在外面放高利贷。

    更巧的是,穗心弟弟的赌债,在傅老爷子死之后,居然全部还清了。

    任何人都有理由怀疑,穗心是为了替弟弟还赌债,所以杀了傅老爷子。”

    “难道不是吗。”汪雪竹淡淡道。

    “当然不是。”

    路垚非常肯定地说道:“虽然所有的证据看似都指向穗心,但其实这恰恰说明了她不是凶手。

    因为只要多花一点时间,将穗心放的高利贷数额与她弟弟所欠的赌债总额对比就会发现,穗心赚的钱远远不够每天利滚利的赌债。”

    “所以,是有人替穗心还清了剩下的赌债。”

    白幼宁‘哈’了一声,“什么人还会主动替别人还钱?”

    “那当然是希望我们觉得穗心是凶手的人了。”

    “真正的凶手故意想让我们以为穗心才是杀害傅老爷子的凶手,并且有完善的动机。”

    “那就更不可能是我了。”汪雪竹自嘲道,“我可没有丰厚的嫁妆来替一个姨娘填这种窟窿。

    还是要靠姨娘的兄弟来毒害自己的丈夫,这太可悲了。”

    路垚礼貌地打断汪雪竹的话:“我可没说是您给傅老爷下的毒啊。”

    “你什么意思?”

    又不是汪雪竹?傅明礼有点混乱,变得不耐烦。

    路垚摊开手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你们是不是忘记了,砒霜是验尸官化学实验才得出的结论。

    现场的表现更像是傅老爷被一把刀放干了身上的血,失血过多去世的。

    所以事情应该是这样的,当天晚上,傅太太为了亲生儿子傅明轩在饭桌上向傅老爷提出了,想要傅明礼已故母亲名下商铺的掌管权。

    于是傅明礼对傅太太出言不逊。

    这个行为引得傅明轩的不满,两人发生争吵,怒火攻心的傅老爷当即摔筷而去。

    又因为傅明礼与傅明轩向来不睦,类似的事情在家中时常上演,所以没有人在意傅老爷子在书房到底做什么。

    傅太太很清楚这个事情,借机谎称自己身体不舒服,躲进房间不出来。

    可是这个时间,二楼书房与三楼之间是没有人走动的。于是傅太太便再次前往书房,用一把裁纸刀杀死了傅老爷。”

    “这些都是你的揣测罢了。”汪雪竹不屑道。“按照你说的,那我明明有那么多次可以杀掉老爷,为什么偏偏是这次。”

    “对啊,为什么偏偏是这次呢。”

    路垚勾起嘴角,卖了个关子:“当然是因为您突然发现,傅老爷好像并没有打算分给傅明轩任何财产的打算。”

    “您很清楚,傅家的财产都是按照母族来划分的。

    大少爷的母亲是高门原配,他自然有资格获得绝大多数财产,并且继承傅家的资源。

    二少爷的母亲虽然是继室,但是却是巨贾之女,光是陪嫁就有一条街。

    二少爷即将成年,在成年之后就能够带着自己母亲的嫁妆独立成户,同样是衣食无忧。

    反观您所出的三少爷,同为继室的你,出身普通人家,父母亲族无一支持,甚至还需要你的帮扶。

    您的衣食住行全部都来源于傅老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年您与傅老爷的相遇也是您的设计吧。

    这所有的一切本就让您惶惶不安。而这时,傅老爷又为三少爷定下了一位同出高门的未婚妻,你开始慌了。”

    “我?”毓姝很意外。

    关她什么事。

    乔楚生也很不开心,不善地朝傅明轩看了过去。

    这听起来就像是,情敌的父亲是因为自己女朋友才死的一样晦气。

    他本能地不希望毓姝与傅家再产生什么过多的联系。

    “就是,和她有什么关系啊,人又不是她杀的。”

    “我也是刚才看到傅少夫人和她的互动才想起来的。”路垚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一般来说,一个家庭内的长媳会被默认成为内宅的下一任掌权者。

    那么为了家庭和谐,在为其他儿子挑选妻子的时候,出身都要低于长媳,才能确保长媳在家庭中的绝对话语权。

    像傅家这种已经明确由长子继承家业的,就更不可能出现这种状况了。

    除非是他们之间做了什么安排,希望在享受姻亲助力的同时,还不会引得兄弟阋墙,家宅不宁。

    他们很清楚,以我表妹的出身,即使发现傅明轩并不能从傅家分到一笔可观的财产傍身,她的骄傲也不会让她与傅少夫人夺利。

    而到时候,生米都已经煮成熟饭,她只能将错就错,借助母族的势力来壮大傅家的声势。

    不得不说,我都有点佩服他们了,打得一手好算盘。”

    说着,路垚鼓起掌来。

    他鼓得漫不经心,傅明义却脸色涨红。

    他和林繁星都无可辩驳,因为他们在傅老爷子生前商定的就是如此。

    林繁星再次尝试拉过毓姝的手,被毓姝不动声色的躲开,便明白了。

    心中也不免叹气,她大约不会和毓姝成为妯娌了。

    林繁星心中很清楚,傅家事情做的丢人,可她别无他法。

    从嫁给傅明义的那天起,她就不是林繁星了,而是傅家大少夫人,一应荣辱都牵系傅家。

    纵然她也很欣赏,这个优秀的女孩子。

    与林繁星淡淡的遗憾不同,乔楚生愤怒过后甚至有些庆幸。

    一想到毓姝差点儿就嫁进了这样的人家,乔楚生的火气就噌噌往上涨。

    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凭什么受这样的委屈。

    就算是傅家,乔楚生也觉得难以忍受,心中八爪挠心。

    他甚至在心里盘算起了那些,暂时存放在闸北的炸药包。

    几人心中纠缠翻涌,当事人却表现得很平淡,好似被算计的主角不是她一样。

    平心而论,毓姝对傅家本来就没什么期待,利益互换而已,这件事情换作她来做,大概也不会对傅家多留什么情面。

    她甚至还想对傅家的计策赞一句高明。

    毓姝心肠冷硬的想,他们真的将所有人的心思全都算了进去。

    唯一失策的,也只不过是常居高位之人,忘记低头看看普通人是怎么苦苦讨生活而已。

    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怎么能影响他们伟大的布局呢。

    毓姝心中泛起一阵嘲弄,有些乏味。

    但她侧头,就看到乔楚生充满心疼的眼神,心不自觉软了下来。

    安慰地朝他露出一个没事的笑容。

    罢了,傅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早些将这这一切结束,她想休息了。

    和乔楚生一起。

    “所以,傅太太并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娶一个妻族强势的女人。

    或者说,她不甘心经营了大半辈子,最后在傅家什么都无法得到,还要跟着儿子继续靠另外一个人才能生活。”

    “我猜是这样的。”路垚收回心思,琢磨着词句,推测汪雪竹的想法。

    “傅太太或许是这样想的,凭什么都是傅家的子嗣,其他人就能轻松得到傅家的财产。

    为什么偏偏只有她的儿子要被净身出户,后半辈子还要继续仰人鼻息。这不仅仅对傅明轩的打压,更是对她这辈子机关算尽的嘲讽。”

    汪雪竹高傲的脸上崩裂,露出积年的羞愤。

    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恨,嗓子里陡然钻出尖锐刻薄的音调:“难道不是吗?”

    “我不应该恨吗?”

    “所以你就用刀捅死了他?”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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