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当浮一大白
“您请说。”
乔楚生调整了坐姿，微微坐直了身体，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
路鑫沉吟了一下，道：“去年十月，上海工人运动，楚生对此应该不陌生吧。”
“是。”乔楚生点头，“我们家老爷子在闸北的生意，关于实业这部分，很大程度都受到了工人运动的冲击。”
“这说明什么？”路鑫发问，但是他没准备用乔楚生回答，“这说明我中华民族苦外来者已久，现下已经按捺不住。”
“民族与民族之间的摩擦，我们向来是不怕的。两个民族若是能因为摩擦而共同繁荣，那也是一件喜闻乐见的事情。但是，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民族要靠压迫另外一个民族长久发展的，这不是所谓的共同繁荣，这就是打着高大帽子的侵略，赤裸裸的侵略。”
路鑫说到这，愤怒地捏紧了拳头，嘴也用力地抿了起来。被压迫的民族要反抗，这个话题太沉重了，沉重到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忽视心中那股无边际的悲凉。山河破碎，流血漂橹，连脊梁都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感觉，谁又能够独善其身。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反击时间。仅凭目前的武装力量还是远远不够，所以希望更多的人来加入我们，给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一个和平的未来。”
“如果你能加入我们，我愿意给你团长的位置，手下三千兵。”
乔楚生的呼吸加重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百姓都过的是什么日子，和他一样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有了三千兵马，他能……
路鑫的话句句都敲在他的心上，乔楚生觉得，血在沸腾。
可，造成如今世道的不仅仅是侵略，世道是错了，粉饰太平的政客同样是帮凶。
悲剧，非不能也，而不为也。
乔楚生忽然有些嘲讽地笑了一下，他的眼睛盯着地上，努力平息心中的汹涌，笑了一会儿，忽然平静地问道：“从民国元年到今天，十五年的时间，甚至更早，侵略从未停止。老百姓的喊声早就叫哑了嗓子，北洋政府几乎毫无作为。您这话要是放在十年前，可能我还信，但现在，这个理由没有办法说服我吧。”
“三千兵马，我值这个价儿吗。”
路垚歪在凳子上的腰瞬间直了起来，他解释道：“哥，老乔的意思是……”
“你闭嘴。”路鑫淡淡瞥了他一眼。
他收回眼神，对乔楚生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楚生这话，实在是让我们这些人汗颜，但也不是只为了当着我们的面，唾弃一下北洋政府的不作为吧。恕我直言，那也实在是太无力了一些。若说为国为民不能打动你，我同样不觉得，高官厚禄是你所需要的。”
“倒也没有那么高尚。”乔楚生笑了笑：“咱们开门见山一点吧。”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路鑫刚要开口，乔楚生伸出手往下压了一下，做了一个暂缓的手势：“不管干什么吧，乔某人是一个粗人，而且脾气也不太好，之前听命于老爷子，也只听命于老爷子，是因为老爷子对我有大恩。不怕您笑话，这些年在江湖中打打杀杀的惯了，虽然是你杀我我杀他，可我从来也没吃过亏。”
“但当了兵就不一样了，一层层的领导，一层层的命令，再碰上个蠢货，我怕我会吃不消。”乔楚生开着玩笑，“到时候一不高兴了，冲锋枪和大炮，想往哪儿打往哪儿打，也给您找麻烦不是。”
“我听出来了。”路鑫大笑，“你这是想跟我要权呢。”
乔楚生不甘示弱地笑着看了回去：“不敢，只是现在当兵的实在是太多了，东边有兵，西边也有兵，山里的土匪、劫道的绿林都说自己是兵，都能当团长。那我这个团长好像也不那么值钱。”
“你就那么肯定我能答应你？”
“我对您有用不是吗？”乔楚生勾起单侧嘴角。
路鑫的脸瞬间冷了下来，他冷哼一声，靠在椅背上面：“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现在出门看看，路家的角门口有多少人排队等着让我见他们一面。”
“这么方便，您也是选择了我，没有选择他们。是因为他们不够诚恳吗？是因为他们身上没有您想要的东西。”
“这东西是什么，总不能是我比他们能打，我比他们出身更低，您需要一个黑帮背景的下属吧？”
路鑫冷冷地盯着乔楚生不说话，一时间房间内呼吸可闻。
路垚在这样的压迫下只敢眼神询问毓姝，毓姝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从没说过话的金璞仁出了声。
“倒是个有胆色的，有见识的。”
金璞仁的话一出，氛围便如春雪消融一般化了开来，路鑫刚才的冰冷仿佛都是其他人的错觉，他又重新挂上温和得体的微笑。
“说说你怎么想的吧。”
乔楚生仿佛料到他会松口一样，从善如流道：“招兵和人员任命我有绝对的决定权。”
“那都不重要，你随意，但路垚要总领财政，且在军政上拥有一票否决权，这点没得商量。”
这倒也与乔楚生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看了眼路垚点了点头。
“当然。”
路垚不满地小声嘟囔：“有没有人问过我的意见。”
没人理他。
路鑫道：“继续。”
“我的队伍，只打外国人，枪口永远不对准自己人。若有内乱，我不参与。”
路鑫沉吟，不好决定，金璞仁开口道：“可以，你直属于我的部队建制，独立进驻上海，做城市协防。行动上只受我命令，财政由育美拨款，受北洋政府补贴。”
乔楚生挑眉，没懂育美是谁。
路垚小声解答：“育美是我哥的字。”
乔楚生点点头。
路鑫问：“还有什么要求？”
乔楚生下意识地看了毓姝一眼，毓姝正端庄地坐在那喝茶，三根指头托起盖碗儿茶杯，另一只手捏着碗盖，浅浅低头，细长的脖子露出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会心一笑，轻轻摇头。
“没有了。”
就算有，也不是现在，他等得起。
“那祝我们合作愉快，为国之尊严添砖加瓦。”
“为国之尊严。”
“为国之尊严。”
乔楚生举起手中茶杯，遥敬漫天英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