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海宁路家
腊月二十九日,海宁港口。
路府的总管家路伯通,一大早就等在了这里,准备接从上海回来的四少爷、四少夫人和表小姐一行人。
今日顺风,船走的很快,上午十点不到,路伯通远远的就看到了从上海来的船只飘进了河道。
船工将船泊在用木头搭建起的延伸岸边,这是一艘吨位不大的客船,又临近过年,船上稀稀拉拉的下来不多的几个人。
路伯通伸长脖子,袖在一起的手也放了下来。
他上前迎了两步,就看见路垚拉着一个不认识的女人,从客舱钻了出来,身后跟着毓姝。
路伯通心下了然,这大概就是三土少爷娶的那个出身黑帮的夫人。
他心中想着,面上却不显,高声喊了一声。
“三土少爷,这里。”
然后带着手下仆从接了过去。
路伯通接过路垚手上的行李箱,路垚笑着,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个拥抱。
“路伯。”
毓姝身后跟着马佳嬷嬷也从船舱出来,见到路伯通跟着点头。
“路伯。”
“表小姐好。”路伯通欠了下腰,“一路上可还顺利。”
毓姝浅笑着:“顺利的。”
“太太在家里已经念叨了很多天了,说和表小姐很久没见了,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娘家人陪着说话,表小姐这回来可要多住段日子陪陪太太。”
“我也很久没见到姑母了,南下之前父亲还在说,等没事的时候,定要亲自来一趟。”
路伯通含笑点头,视线转向白幼宁。
路垚顺势介绍:“路伯,这是我的妻子,白幼宁。”
“幼宁,路伯,咱家的老人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从船上下来,白幼宁就无形中感到了一丝压力。周围的陌生感让她局促,她难得安静的跟在路垚身后。听到路垚介绍她,她赶忙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问好。
“路伯好。”
说完,她自以为热络的加了一句。
“初来乍到,还请您多多关照。”
此话一出,路垚和毓姝都朝她看去。
路伯通脸上的表情纹丝未变,他得体礼貌的回道:“四少奶奶这话就是折煞我了。”
他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少爷,咱们赶紧回去吧,太太怕是都等急了。”
路垚收回目光,他有心跟白幼宁说点什么,但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于是吩咐路伯通。
“路伯,船上有一些我们的行李,还有幼宁准备的礼物,您让人搬回家去。”
路伯通称是,身后的家仆有序的进了船舱。
路伯通侧身将主路让出来,自己走在一旁指引:“车已经停在门口了。”
毓姝率先跟上,路垚正准备紧随其后,白幼宁就在身后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凑到他的耳边说:“我刚才说错什么了吗?”
路垚抿了下嘴,没说话。
白幼宁有些莫名其妙:“我怎么觉得气氛怪怪的,还有你刚才看我那眼什么意思?”
路垚看了看四周,路伯通已经站在车旁打开车门等他,他拉着白幼宁走了过去,边走边小声说道。
“这事我晚上再跟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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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家城中老宅门前,中门大开,下人站在门两侧低头敛目,人虽多,却一声咳嗽都不闻。
路垚三人从头两辆车上下来,后面的下人从侧门将他们的行李先一步放到房内。路垚站在大门前,盯着正上方的牌匾,斗大的金粉描出了路府二字,他有些近乡情怯。
这时,一个穿着青衣短袄的小子从侧门小跑出来,一路到路伯通身边,附耳跟他言语几句。路伯通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那小子退下,路伯通走到路垚侧面,道:“少爷,快进去吧,太太已经在内厅等着了。今儿几位姑太太、舅太太、叔伯老爷都来了。太太的意思是,您先去见老爷,然后就赶紧到内厅见见亲戚们。”
路垚听完有些沉默,他担心的看了白幼宁一眼,然后跟毓姝说。
“照顾一下。”
毓姝点头,路伯通也笑了:“三土少爷瞧您说的,四少奶奶在自己家还能有什么不妥当吗。”
路垚再次看了白幼宁一眼,然后提步去了书房。
毓姝扫过白幼宁强装镇定,努力做出一副大方模样却因为紧张有些僵住的脸,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
“表嫂,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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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家祖上是四品大员,宅子的规格不小,足足有四进院落,东西还有跨院。路垚母亲,路家主母爱新觉罗·成碧居住在这座宅子的最里面。
毓姝带着白幼宁,从正门进,走游廊,穿过内外院夹道。刚过了二门,路母身边的嬷嬷的就接了出来。
陈嬷嬷还是一副老式装扮,身姿挺拔,踩着花盆底,每一步都走的极其稳当。她脸上挂着笑意,行至离毓姝一行人还有十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端正的行了一个蹲礼。
“奴婢给表小姐请安。”
毓姝点头手掌向上,虚抬了一下。
“嬷嬷快起。”
白幼宁在她身旁接了一句。
“不用这么客气。”
陈嬷嬷神情不变,短暂的看了白幼宁一眼,微笑道:“想必这位就是四少夫人了吧。”
毓姝刚想替她回答,就看到白幼宁天真的朝陈嬷嬷伸出了手。
她开心的介绍自己:“你好,我是白幼宁。”
毓姝不动声色的将白幼宁伸出的手压了下来。陈嬷嬷依旧微笑着,在同一个地方再次行礼。她蹲下身去,口中称道:“奴婢给四少夫人请安。”
白幼宁还待冲上去说什么,毓姝一把把她拉住。越过她吩咐道:“嬷嬷请起吧,快带我们去姑母那里吧,做晚辈的总不好要长辈等我们。”
陈嬷嬷称是,毓姝拉过白幼宁走在队伍前面。
毓姝装作不经意的靠近白幼宁,细小的气声从嗓子里露出。
“我建议你,还是少说话。”
白幼宁不明白为什么,想问她,却来不及了。走过一处垂花门,面前的建筑豁然开朗。五间正房笔直排开,正宗的徽派建筑风格,粉壁黛瓦,门罩、窗楣上用青砖雕刻出花鸟鱼虫,八宝吉祥纹刻。
毓姝在门前略停了一下,她低头扫视自己的衣着妆容。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光十色’湖绸宽袖滚边旗袍,外罩翻毛皮狐皮大氅,手腕上拢着一只翠钏,耳上挂着一对儿拇指大小的翡翠葫芦。
见衣着妥当,毓姝又分神去看了一眼白幼宁,心中再次叹息。
白幼宁一身姜黄色窄身旗袍,预制的成衣,外面搭了一件乳白色洋装斗篷,头上还蒙了纱。她的这身装扮搁在上海可能不会显得不得体,但是在路家的宅院深处就有些格格不入了。
毓姝心中叹气,继续往前走,守在门口的小丫鬟打起了门帘子。
毓姝迈过门槛,转过屏风,就见到满座华贵。而她的姑母正端坐高位,笑吟吟的看了过来。
“哟,才说着,人就来了,这么多年没见,尼楚贺真是大姑娘了。”
毓姝眼眶一热。
因为时间和空间带来的疏离感,一瞬间被血缘亲情羁绊打破。她看着姑母保养得当的脸上,依旧抵不过岁月带来的侵袭。略带苍老的样貌和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叠,往来的书信文字一封封跃然心头。
车马很慢,南北之路路途遥遥。此去一别,再见经年。
京城的花扎根在了南方的土壤里,再也回不去了。
毓姝飞快上前,在堂前拜了下去,被起身相迎的金成碧一把拽住。金成碧拉着她的手,也哽咽了。半晌,只道了一句。
“家里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