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群狗里的两只狼
第二天，我把自己稍微收拾了一下，来到了那条河边。昨天晚上下了雨，清晨的河边有些湿冷。我找了块干的地方坐下，四下打量起周围来。这里有一片老居民楼，清晨这个时候有零零星星的老人在这条河边散步。这些老楼下则开着许多小酒馆，现在都还没开门。我盯着老楼发呆的时候，一个人轻轻地坐在了我的旁边。我扭头一看，是唐小清。今天她穿了一件棕色的外套，一条棕色的长裤。不知是故意还是怎么样，与我这一身看起来倒有些情侣装的意思。
“等了多久了？”她率先开口。
“没多久。”
“吃饭了吗？”
“没有。”
“那走吧，我带你去吃饭。”说着，她站起来。我默然地跟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对她我似乎从来都提不起任何防备心，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明明这才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我却感觉和她似乎已经认识很久了。
这里离太古里并不算远，而她带我走进太古里的巷子里。吃了一碗肥肠面，但我并不是很喜欢吃肥肠，我总觉得有一股屎味。不过我并不想拒绝她，于是我就这样吃完了一碗平平无奇的肥肠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屎味，但也没有她描述得那么好吃。
之后她带我去文殊院，她说我太晦气了，所以才会这么倒霉，应该去文殊院烧烧香，去去晦气。我说我不信佛，我信道。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盯着我，然后拉着我走。她的手很温暖，也很小，小到我可以很轻松地握住。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拉着，我并不想反抗，甚至我有些想主动握住她……一路上她坐在我的旁边，显得很局促，很紧张。我不知道她怎么了，但我也没有多问，毕竟我只是她萍水相逢的一个路人，应该没有资格去打听她的事情。
文殊院是个很有市井气的地方，和我想象中的寺庙并不一样。我和唐小清就这样沿着红墙一路往里走，路上有很多拍照的人。在文殊院庙门口，有一对老人让我给他们拍照。看着他们，我想起了我早已去世的外公外婆。他们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很慈祥的长辈，外婆很喜欢小孩，所以从小对我好得可以称之为溺爱。我的父亲和母亲离婚以后外婆也从没因为这件事情而对我的态度有什么改变。小时候每次回贵阳，外婆总会给我买玩具。回去一次买一个，这就像某种约定一样，告诉我放假了一定要回去看她。她对我的期望不算高，她只希望我高高兴兴地活完这一辈子。而哪怕是这么简单的期望，我也辜负了。小时候她总对我说，等我读大学了给我买个电脑，要看着我结婚，要看着我生孩子给她带。那时的我只觉得这些事情遥远到永远不会到来，也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真的会去世。而我的外公，他有听力障碍，从小我和他的沟通就很少，但依旧也不妨碍他对我的喜爱。他总会偷偷拿钱给我用，几百几百的给。对于一个初中生而言，几百可以算得上是巨款。也许是因为听力障碍，他喜欢看书。他的书架上的书和他一样，都有一副饱经风霜的外表。泛黄和被翻烂的书页，还有些许霉斑。他去世以后，我总感觉那些书就是他的灵魂，他始终没有真正离去。我没有拒绝那两位老人，反而还拿出了我极少在生活中展现的耐心来拍这组合照。心里难免地又有些许的难过，我看了看我左手的手表，那是我外公的遗物，他在咽气之前告诉我妈，一定要把这块表给我。而我现在不知到底是为了我自己难过，还是为了早已去世的他们难过。唐小清就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她能看透我的内心，她那双眼睛就像一把钥匙一样，可以打开我内心深处最坚不可摧的锁。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地方，我姑且把这一切称之为缘分，也许我命中注定要来成都，来成都就是为了遇见她。
文殊院内部和我想象的倒是大差不差，领了一柱免费的香之后。我们顺着箭头往烧香的地方走，那里聚集着很多人，有老有少。他们看起来都很虔诚，我外婆生前也一样，她也信奉佛教，所以她的性子总是很温和。她唯一生气的一件事，大概就是我爸不让我去看她了，我总感觉我外婆的病是被这件事气出来的。
我还在发呆的时候，唐小清已经烧完香了，她走到我的旁边催促我赶紧去，还叮嘱我一定要心诚，不然佛祖是不会保佑我的。但我的心里却忍不住升起一丝悲哀，这里常年香火不断，却从来没人在意佛祖到底在想什么，人们也是自顾自地对着他提着自己的要求，却从来没人想要听听他要说什么。他的世界里只有无数的香火，不断地燃烧着他的孤苦。想到这里，我收起了我的玩世不恭，做出了标准而虔诚的祈祷。至少在这一刻，我没有对佛祖提什么要求，而是以一个信徒的身份，试着去倾听佛祖的心声……
在这之后，我们一起走出了寺庙。她今天倒是很安静，就那样跟在我身边。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她是我的女朋友。
庙的后面有一间茶坊，她不安地拉着我便走了进去。而我看出了她的不安，于是我的心里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但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文殊院的茶很有名的，我们坐在这里喝喝茶吧，也算放松放松心情，陶冶陶冶情操。”说完，她自顾自地买茶去了。我靠在藤椅上，开始打量起四周。这里又有一种市井气的感觉，在这里的老人居多。他们坐在这里三五成群，聊聊天，喝喝茶。这似乎就是他们消磨时间的方式，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一种享受。要是以后我老了，我大概也会这样。喝喝茶，看看书，再弹弹琴，又何尝不是一件美事呢？
我还在畅想未来的时候，唐小清端着茶杯过来了，然后她又去拿上了热水，给我和她都沏上了一杯。
“那个，有件事情可能要拜托你。”她局促不安地说。
“什么？”我还是很平淡，但我隐约觉得我不好的预感即将会印证在这里。
“是这样的，我爸一直催我找个男朋友带回去，但我才刚上大二，还年轻。况且，我也看不上我周围那些人，他们太肤浅了……”
“总之，要我演你男朋友，糊弄你爸。”我没有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毕竟这个忙对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反正过几天我就走了。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抿了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心里默默地想着：她明明看起来不丑，为什么会选择我这样一个看起来都很落魄的男人去扮演那样一个重要的角色呢？
“你不会不想帮我吧，昨天我们可是说好要做一对亡命情人的，你不会要变卦吧。咱们虽然萍水相逢，但是看在你抱着我哭，还有我请你喝茶的份上，你总要回报我吧。”她似乎有些急了，生怕我不答应她。
“帮，为什么不帮？你救了我的命，我帮你一个忙，不过分。况且这个忙无伤大雅，反正我要不了多久就会回去，也许我们这辈子不会再见第二次。”虽然我并不理解她这样做的意图，但既然她提出来了，那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呢？我并不吃亏。
她脸上虽然没有那种不安的神色了，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一闪而逝的落寞。“那好，我们就在这里等着，我爸一会就来了。”说完，她拿出手机开始刷起来。而我并不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使用现代的东西，我只是一边抿着茶，一边对着那些飞来飞去还不怕人的鸽子发呆……
大概一个小时以后，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唐小清冲着他招手，然后那个男人快步地走过来，坐在唐小清身边，开始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我。
“小清，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重庆男朋友？”
“是的爸爸，我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在她爸面前她似乎像另外一个人，很乖巧，完全没有在我面前那样松弛的感觉。
“你好唐叔叔，我是唐小清男朋友，前段时间我在忙着学校里学生会的事务还有一些考试的准备和复习，所以一直没能过来看你。今天见面有些仓促，小清也没有提前告诉我，所以我没给您准备见面礼，下次一定给您补上。”我不等他们交流就开口一顿胡诌，说瞎话谁不会啊，我要是想，我还可以说我是个上海富二代呢。
“好好好，小林啊，不用这么拘礼。叔叔只是单纯的想见见你而已，毕竟叔叔也就小清这么一个女儿，我也害怕她结交到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我那套唬住，但唐小清换上了一副惊讶的表情，似乎她从来没有设想过，一个会因为心情不好而背着琴自己跑来另外一个城市的人，会有这样圆滑世故的一面。我则变成了一副成竹在胸，算无遗策的样子。但其实这才是我平常展露给旁人的样子，玩世不恭但也算无遗策。唐小清并未惊讶过久，毕竟我们也才认识一天，不了解我也无可厚非。但他爸似乎有要事在身，和我又闲扯了两三句以后，接了个电话便匆匆离去。走前叮嘱我好好照顾唐小清，还说下次来成都他请我吃饭，之后便离去了。其实我还是有一点不解，他爸看起来应该是个老板之类的人，既然很忙，那又为什么选择了这样一个景区里来见我呢？难不成真是唐小清为了带我玩而让她爸迁就我？
“你表现得挺好，我很满意。”她看起来很开心，坐下来开始喝茶。看她高兴的样子，我也没有再过多纠结那个问题，毕竟我始终是要回去的，哪怕我不愿意。唐小清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短暂而又漫长的白日梦罢了。
“满意就行了，正常发挥而已。”我还是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不得不说我就是享受那种别人因为我的沉稳而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
“不过我的确没想到，我本来觉得你应该是个很有脾气，很自我的人，你这一面我倒是挺意外的。”她没有很赞许我，只是有些许意外而已。我有些失落，毕竟我就是希望别人赞许我。
“我要是不会装，那我就不是我了。”我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甚至我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其实你只是在害怕吧，你害怕被人看到那个扑在别人怀里哭的你，所以你会有刚刚那样沉稳，圆滑，世故的样子。”她抿了一口茶，望向了天空。在她的眼神里，我读出一丝和我一样的悲哀。那种不能被人理解和接受的悲哀，就像在一群狗里的两只狼一样。
“我害怕，因为那太丢人了。”我没有对她说实话，虽然我很想，但我还是没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我们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她对着天空发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悲哀，。而我则观察着她，猜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开始思考起我是否也有和她一样悲哀的眼神。
“你什么时候回去？”她突然开口，把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出来。
“明天吧，我不能逃避太久，总要回去的。”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微信，还是一条消息没有，心里有些失望。
“哦，今天下午还有时间，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武侯祠吧，我挺喜欢刘备诸葛亮的。”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