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们做朋友
我们在一条河边停下，她扶着栏杆喘气，我坐在她对面的长椅上，也在喘着气。
“你还挺能跑嘛。”说着，她将吉他放在河边的长椅上。“诶，你这人平常是不是都没什么朋友啊。”
“他们不需要我，我也不想要要他们。”我依旧是那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现在，可以给我说说你为什么会逃来成都吗？”她坐在我身边，像一个准备听故事的孩子。
我点燃一根烟，开始回忆起那些令我无比窒息的经历：“我一直以来都辜负了我身边的人所有的期望，我没有考上大学，没有追到喜欢的人，没有一个能听我说话的人。在重庆活了这么多年，我还是像条野狗一样，找不到自己的家，所以我逃走了。”其实我还是说的很笼统，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因为我无法真正对他人提及那些背叛，离别，取舍。我始终无法说服我自己正视它，那对于我来说真的太痛苦了。
“你要是害怕我就不问了。”她望向水面，似是在回忆什么事，“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突兀地在你旁边坐下然后安慰你吗？”
因为我心里太过难受，我倒也没有去思考她为什么那么莫名其妙地来安慰我。一般这么晚在外面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但她看起来并不像那种人。她穿的很文静，看起来就像一个乖乖女。一件运动的短袖和一条黑色的长裤，在成都这样的天气下，这样的穿搭不算奇怪。我摇摇头，示意不知道。
“我和你一样，也是逃出来的，我的身边也发生了令人感到窒息的事，所以我们也算同病相怜。太古里是离我家最近，人最多的地方，我本以为在人群中我会暂时忘记悲伤，但当我真正跑到这里来以后，却又想一个人呆一会。然后我就看见了你，坐在我平常最喜欢的位置上，像一只流浪猫一样坐在那里，我看着你那个样子我就很想抱住你。你知道吗？你周围连空气都有一种悲怆的味道。”她看着我的眼睛，平和而轻柔地说。那声音就像一只轻柔地手拂过我的心脏，原本收紧的心脏突然松开来。我眼前突然模糊，双眼含着泪水，唐小清的样子和这座城市却慢慢在我心里清晰起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像一个孩子抱住母亲那样抱住了她，默默地抽泣起来。
“哭吧，哭完了我们就做朋友吧，反正没人在乎你，也没人在乎我……”她摸着我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像在轻轻地摸着一只猫的头。时隔多年，我再一次在女人身上感受到温暖。
“你知道吗？如果喜欢谁，就满世界去找她，别等她来找你。有可能她也在等你，别让她等失望了。”她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就这样自顾自地用一种轻柔地语气说着。“你是个男人，你总该自信你能做到一些事情。而不是总想着逃跑，如果你害怕，那就带我一起去找她吧，抓住你的机会。就像你喜欢一个女孩一样，她总会慢慢长大，离开你，然后有一天她会再也不回来……”我看着她，她的双眼涣散着望向面前的河面，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对我说，还是在对她自己说。
但她的话就像某种魔咒一样，深深的印在了我的心里。在这样一条陌生的河边，我躺在一个陌生人怀里哭泣。这种感觉很奇妙，也许我一生就只会遇到这么一次。我突然有一种感觉：逃来这座城市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我擦干眼泪，从她怀里尴尬地钻出来。我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不对，于是我继续恢复那种看不出悲喜的状态，但初见唐小清的那种悲哀已经烟消云散了。不得不说，她实实在在地把我从深渊里拉出来了，在这一刻我又有勇气去面对那些糟糕的事了。
“加个微信吧，从现在开始我们是朋友了。”她拿出她的手机，和我一样也是苹果的，只是款式比我更新。我没有再说什么，毕竟都在别人怀里哭过了，倒也没好矫情地。我加上了她的微信，又把手机装进口袋。
“你都不给我备注吗？”她有些意外地看着我。
“我认识的人少，每个人我都记得住，所以不用备注。”我用很平常地语气说出这句话。她直接抢过我的手机，给她自己备注上了她的名字。
“不行，从现在开始，你要去认识很多人，所以你必须要给我备注，不光是我，还有你即将认识的所有人。”她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这一刻，我觉得她有些可爱，单纯地可爱，除了她，谁会想主动认识我呢？一个在街头低头抽烟的陌生落魄男人。于是我没有计较她抢我手机改备注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我没精力再去在意这样的事情，也许是我打心里面真的把她当朋友了。
“给我弹首歌吧。”她打开我的琴包，拿出那把陪着我走过了五六个年头的琴。那把琴上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凹痕，屏丝有很明显的磨损，旋钮也有了些许锈迹。但我始终没有想过去换一把琴，在别人眼里那把琴是把破琴，但对于我来说，这把琴上面的每一个痕迹，都是那些我早已远去的岁月留下的。她的手轻轻地抚过那些痕迹，似是在感受它和我之间的故事，然后递给我。我没有说话，接过琴。看着平缓的河面思索了片刻后，我弹起了绿洲乐队的《don&39;t look back in anger》。
“and so sally can wait, she knows it&39;s too late as we&39;re walking on by, her soul slides away, but don&39;t look back in anger i heard you say……（于是，莎莉愿意等待 当她上路时，她知道为时已晚。我为她失魂 但是我听到你说 不要为往事而懊恼……）”我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沙哑的声音和夹着杂音的琴声混合在一起，在这寂静的河边响彻整个夜晚。这首原本动听的歌曲此刻被我演绎得一点美感也没有，更谈不上动听。但这是我对于过去的告别，所以它震耳欲聋。它划破的不单是成都的夜空，也划破了我长久以来关住自己的牢笼。今晚，我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一个陌生人歌唱，然后在这首歌里，我重获新生……
一曲唱罢，我喘着气，像一个狂奔过后的亡命之徒·。唐小清就那样看着我，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打转。我有些吃惊，还从来没有人听我唱歌听哭过。
“你怎么了，是我太激动吓着你了吗？”我放下琴，想为她擦去眼泪。
她自己抹去眼泪，摇摇头。她盯着我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她好像能看见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而她哭，则是因为她从我的歌声里听出了我未能说出的经历。我感到很玄幻，因为我从来没遇见过这样的事情，这算什么？心灵感应？我和一个萍水相逢的女人有心灵感应？我甚至才和她相处不到一个小时。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开口对我说道：“明天早上九点，我们还是在这个地方见，我带你在成都到处玩玩吧，这里还是很好玩的，也许可以让你忘记你那些伤心的事。”她对我挤出一个笑容，然后就这样飘飘然地离去了，就像她出现的时候一样。而我坐在河边，要不是我因为用力扫弦而感到疼的手指，我甚至会怀疑刚才是不是一场梦。太不真实，太玄幻了。带着这样的心情，我背着我的琴回了酒店。
酒店明亮的房间里，我的琴靠在角落里。我洗了个澡，吹干了我原本乱糟糟的头发。也总算是有了点人样，不再那么狼狈。我躺在床上，没有玩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今天没有月亮，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但我心里却比之前更平静了，我感觉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找到了某种依靠。但我明白这种感觉只是一种虚假的感觉，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看得见，摸不着。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唐小清给我发来了消息。内容很简单：别忘了明天早上九点，河边见。我盯着聊天框，我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最后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出一个嗯，然后点击发送。聊天就这样戛然而止，我暂时忘记了那些糟糕的事情，反而开始期待她会带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