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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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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凄山亲启,见字如晤。

    阔别多日,我思卿良久,故写下此信,以表歉意。

    可落笔之时,竟无语凝噎。

    我自知你我再无相见之日,未告知病情,恐卿担忧,还请凄山勿怪,许是人之将死,总爱回忆过往,念起凄山与我初识之日,庭中翠竹亭亭,佳人露于墙头,隐于翠竹之间,一眼惊鸿。

    我久病卧床,恨不相识适时,蒙卿不嫌我这破败之身,相知相伴,最后时日心中甚喜,却仍觉有憾,意难平之。

    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为心之所向,能与卿相识,已是莫大恩赐,望卿亦能忘却忧愁,不被我所困扰。

    今已九月,窗外秋叶落矣,独处之时,听夜阑漏声,声声催晓,知再不可自欺,同凄山相约栖梧,然苟延残喘,药石无医,无力赴卿之约,愧于心。

    故于栖梧山顶种下梧桐,请求母亲将我葬于此地长眠,只愿能日日看卿展露笑颜,伴卿身侧,以终此约。

    人生多苦,男子更甚,惟愿卿卿笑颜, 恣意逍遥,不为人世所累,看尽繁华喧嚣,此亦为吾之所愿。

    纵有万般不舍,奈缘尽于此,望卿珍重多喜乐。

    镜闻奉上。

    ……

    柳凄山垂着脑袋,静静地看着,让人看不清神色,攥着信纸的指节隐隐颤抖泛白,快要拿不稳。

    纳兰镜闻站在他身后,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信中内容,书信落款处被一团墨色晕染,像是写好又被划去。

    哪怕是被划去,纳兰镜闻却依旧能分辨出那几个字是什么。

    凄山之妻,镜闻奉上。

    整封信,没有一个字提及她的情谊,那深藏于心的爱,生怕会给柳凄山带来困扰,让他余生都不得安宁。

    柳凄山抬头,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去,变得惨白,精致的面庞上布满泪痕,像是一只被主人丢弃的破布娃娃,残破不堪,失魂落魄。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周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目光最终落到书案之上,撑着身子踉跄几步走过去。

    而书案之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他们那日在街上画的画像,两人端坐着,靠得不是很近,甚至中间还有距离,可就算是这样,依旧看得出来郎才女貌,情谊绵绵。

    以及那些未曾宣之于口的不可言说。

    而画像的右下角,落着两句诗。

    愿作远方兽,步步比肩行。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他指尖颤抖,抚上那两行诗,潸然泪下,眼泪如同断了线般,落到画像中间,墨色被晕染开,竟将二人之间的距离连接,紧紧依靠。

    他怎么那么笨,明明她病得如此重,都没有察觉出来,还以为真的如她所说,秋天到了,病就好了。

    明明她已经瘦到那个地步,明明她每个动作都在颤抖,为什么他就是没发现?

    他竟然还拉着她出去,带着她走了如此久,一点异样都未察觉。

    怎么会这样?他怎会如此蠢笨?!

    明明……她也同自己一样,可他却从未觉察,一直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地很好,却不想早已破绽百出。

    为什么?

    为何明明两情相悦之人却阴阳两隔?

    为何要让他现在才发现?

    老天为何要如此愚弄他?

    她明明是如此好的一个人,到底为什么?

    柳凄山颤抖着将画像抱在怀中,弓着身子失声痛哭,悲伤欲绝,几近崩溃,被绝望笼罩。

    “对不起……”

    他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到了,好像天塌了。

    纳兰镜闻走过去,看着柳凄山如此悲痛的模样,心脏闷闷地疼。

    她俯身,抬手想要将人拥在怀中,却怎么都触碰不到他,只能看着他哭到快要昏厥,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他哭了多久,纳兰镜闻便在他身边陪了他多久,从白天到黑夜,他从放声大哭到小声啜泣,到哑了嗓子再也哭不出来,只能抱着画像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神呆滞,泪已风干,像是灵魂被抽走,只剩下一副空壳。

    就在纳兰镜闻以为他会在这呆坐整晚时,他突然站了起来,或许是坐了太久 ,腿已僵硬,差点跌落在地,她伸手想要扶住他,手却从他身体里穿过。

    柳凄山稳住身形,抱着画小心翼翼放在盒子里,护在怀中,踉跄出了房门。

    纳兰镜闻担心他出什么事,也跟了上去。

    她看着他在中年女人面前跪下,声声凄楚。

    “凄山愿嫁给镜闻为侧夫,求您成全。”

    “不行!”

    纳兰镜闻瞳孔骤缩,挡在柳凄山身前,想要拉住他,将他拉起来。

    “不行,凄山!”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柳凄山都听不见,眸光坚定。

    中年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莫名。

    “你可想好了?若是嫁给闻儿为侧夫,此生都要为她守寡,耐住寂寞孤独。”

    柳凄山唇角却勾起一抹甜蜜的笑,像是怀念起什么美好的过往,眸色愈发坚定。

    “愿意。”

    只要能嫁给她,只要能成为她的夫,哪怕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在所不惜。

    纳兰镜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嫁给一具尸体,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怎么那么傻?

    为什么总是不替自己考虑?

    以前是,现在也是。

    她看着柳凄山独自出发,前往栖梧山,原本约定的是二人一同前往,她却没能赴约,独留他一人。

    凄梧山山顶种着一棵高大挺拔梧桐树,落叶簌簌落下,旋转飘落。

    他站在树下仰望着有些光秃的枝桠,穿着青衣,自从那日后,他便日复一日地穿着青衣,像是有什么执念似的。

    他手中抱着盒子,一只手抚上梧桐的树身,轻声呢喃,眼中藏着无尽的眷恋。

    “同生同死,永不分离……”

    “愿作深山木,枝枝连理生……”

    柳凄山唇角勾起,笑得温柔,纳兰镜闻却觉得刺眼极了,她发现如今的柳凄山,不论是神态还是一举一动,都与她像极了,就好像……

    另一个模子复刻出来的她一般。

    “阿闻,我来赴约了……”

    她默默为他做了如此多,到死也没想过告诉他,可是正因如此,他才这般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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