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直以来,娘都知道,你活得很累,很痛苦,娘知道你已经撑不住了,你很努力想要活下去,因为爹娘舍不得你,娘也知道你偷偷吃那些药,只为了能够活得久些,再久些……”
“娘看到你那么痛苦,娘的心也跟着痛,可是娘做不到让你放弃,因为娘也有私心,想再多看看你,想让你再多陪陪我们。”
“就是因为爹娘的自私,才让你被折磨了那么久。”
当初她的闻儿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下半条命的时候,哭着说想去死,不想再活了,活着好痛苦。
可自己呢?自己却抱着求她,不要放弃,求她再坚持坚持。
而她的闻儿被她以爱为名的亲情裹挟,又痛苦得挣扎了如此之久,直到如今才得以解脱。
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她轻轻抚摸着棺椁,笑得无比温柔,声音却像是苍老了许多,“娘对不起你,下辈子,别再来了。”
她的闻儿一直说自己愧对他们,可不是这样的。
是他们愧对她才对,没有给她好的身体,又让她过得不开心不快乐,别的孩子都在膝下承欢,只有她的闻儿,从小就懂事,从不给他们添一点麻烦,他们忙于生意,所以总将她一个人丢在府中,别的孩子都有朋友,她的闻儿却没有。
明明他们做了如此过分的事,她的闻儿始终没有怪过他们。
她到底何德何能啊?
下辈子别再来了,没有他们的束缚,她的闻儿应该会活得很好吧。
纳兰镜闻站在她身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却在她落下最后那句话时,看向棺木中的自己,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世人都说,亲情始终将人牵绊,不论走至哪里,一帆轻舟归故里,灵魂便有了归处。
纳兰镜闻一直无法理解,哪怕是到了现在,也依旧一知半解,以前曾怪父母不爱自己,现在却释怀了,世间大半,有舍才有得,原来不是父母不爱她,是因为早已得到过。
她离开了灵堂,走回了院子,坐在了那把摇椅上,闭上眼轻轻地摇晃着。
周围时间飞速流逝,她却恍然未觉。
再次醒来,又是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站在原地,目光却落到一个挺拔清瘦的背影身上。
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上的衣服,生怕将它弄脏,又笑得满是甜蜜,将那昂贵的衣服小心锁在柜中,拿起一旁的纸鸢,飞快地出了门,脚步欢快,向往无比。
纳兰镜闻跟着他,看着他轻车熟路地翻过墙,落到院中,又翻过窗户,还未落地,便是一声兴奋的喊声,“阿闻!我来了!我们出发去栖梧山看枫叶吧!”
这一次不再有人回应他,他觉得奇怪,抬头却对上一双通红的眸子。
他被吓了一跳,踉跄后退几步,靠在了梳妆台上,梳妆台上的盒子被摔落在地上,里面被保护得整整齐齐的纸鸢散落一地。
他正愣在原地,一时间竟忘了动作。
“你便是闻儿喜欢的那名男子,你叫柳凄山对吗?”
柳凄山抬头,脸上迅速爬上红晕,慌乱地不知看哪里才好,根本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中年女人看着他,神情淡漠,直入主题。
“你可愿嫁给闻儿当侧夫?”
柳凄山更懵了,脑中好像团成浆糊,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些什么。
他双唇嗫嚅,低低道:“……什么?”
“你可愿嫁给闻儿当侧夫?”
侧夫?这是他连做梦都不敢做的,他们之间差距如此之大,他的身份最多是个小侍,侧夫的名分怎会轮得到他?
“我……”
“愿还是不愿?”
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脸颊通红,最终道:“是阿闻说的吗?”
中年女人眼睫颤动,掩盖在袖袍之下的手微微颤抖着,没有回答。
柳凄山看着她苍白的脸色,终于发现了有哪里不对,低声询问道:“阿闻呢?我想见见她。”
中年女人只是看着他半晌,嘴中吐出令他此生无法接受的话。
“闻儿死了。”
柳凄山心中像是被人重重一锤,疼得他差点站不稳,双手撑在梳妆台上,强扯出一个僵硬无比的笑容。
“夫人,你应该是在骗我的对吗?”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总是来找阿闻,我也知道自己和阿闻之间是云泥之别,我从来没有妄想过能够跟阿闻有什么……”
他说着,声音中些许颤抖,“可是您……您为什么要如此说自己的女儿?”
中年女人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道:“她说她死后要葬在栖梧山顶上,我答应了。”
“这是她留给你的。”
她将手边的一个檀木盒子递给他,转身离开。
柳凄山捧着那个盒子,很轻很轻,他实在想不到,这么轻的盒子里,会装些什么。
他神情略显呆滞,僵硬地垂头,却不敢将盒子打开。
在听到她说栖梧山时,他便感觉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双腿发软,几乎要支撑不住。
栖梧山,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他僵硬地打开盒子,最上面放了一封信,信下面压着的是一叠厚厚的银票,还有一张卖身契,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他双手颤抖着拿起卖身契,几乎要拿不稳。
他自那次之后,回去大闹了一场,不愿嫁给未曾谋面的女子,娘亲答应了他,却将他卖给了富贵人家当下人,等十六岁生辰一到便去。
所以一到秋天,他便迫不及待地来找她,一起去栖梧山看枫叶,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可是原本应该在那家人手中的卖身契,此刻却出现在这里。
柳凄山将那封信打开,不知为何,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砸在信上,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