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2007：幸运儿
生日宴之后，方成的生活又平静无波地过了两年，升到小学六年级。
这两年里，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因为木讷不讨人喜欢，但学会了在必要的时候假装成另外一个人来避免不愉快。虽然阿公很快识破了他的伎俩，但他也乐意不用再表演柯永晖。至于学校里，也没有那么多人再叫他“呆头鹅”。
临近毕业，方成听从爸爸的安排，头一次在学校活动中主动报名。艺术课老师秉着公平公正的原则，在六年级学段里搞了个公开试镜，剧目是没什么新意但大家都喜闻乐见的《白雪公主》。
饰演公主的演员早就定下来，是个多才多艺一向受老师喜爱的混血小女孩，而王子的竞争却有几分激烈。方成挤在好胜的小男孩中间，等着去他人生中的第一次试镜，评委是两位艺术课老师、校长助理、饰演公主的小女孩，还有各年级的年级组长。
试镜当天，艺术课的主管老师把两间教室布置成了试镜间和休息间，让王子们在午休时间前去艺术楼。
午休时间的艺术楼十分安静，走廊上，一个参加试镜的男孩在过道上拦住棕发小女孩，七分好奇三分期待地问，“飞雅，你想让谁演王子？”
小女孩不开心被人堵在路上，微微撅起嘴巴，“反正不是你。”
那男孩没生气，笑呵呵地充当护花使者，在转角处悄声说，“飞雅，我听说这次舞台剧有真的导演来选角呢，你好好演啊！”
“选角？”小女孩停住，凑近了点，“黄佳凯，你听谁说的？”
男孩把手指放在嘴巴上，比了个“嘘”，“我逃课的时候偷听到辛老师打电话了，你别告诉别人！”
这个消息实在令人狐疑，女孩没当真，只当是他又在胡说八道吸引注意力，随便点点头，“知道了，谢谢。”
“那、那我放学后可以请你吃雪糕吗？”男孩挠了挠脖子，红着耳朵问。
女孩昂起头，打量他两眼，又自顾自往前走，“嗯，你演上王子的话。”
男孩刚刚扬起的笑脸又垮下去，“切”了一声，走进等待试镜的教室。
里面已经坐着几个人，大部分是熟面孔，已经聊得火热，毕竟每次文艺活动活跃的都是同一批人，仅有的几个生面孔也神采奕奕地加入聊天之中，只有一个有点瘦弱的小子坐在边上，说是在装酷吧眼神又空空的，说是在发呆吧脊背又直直的。
他撞了撞朋友的肩膀，问那个人是谁。朋友坏笑着回答，“他就是柯永晖说的那只呆头鹅啊，一个人坐了十几分钟了，果然很呆。”
“呆头鹅”方成听到这句话，转头看了一眼，然后移开目光，继续保持状态。
那男孩被他的视线扫到，愣了愣，困惑地说，“你确定吗？我怎么觉得他看我那一眼傲得很。”
他的声量不大，方成没有听见，他正忙着集中注意力，假装自己是动画片里的王子。对于这次试镜，他很认真，头一次希望能够展示自己。
自从方明发现他在表演上的才能后，连带着方志荣也对他刮目相看，夸他年纪小小却很沉稳。方成知道他不是真的这样想，但感觉还不错，原来自己也是与众不同的。他虽然并没有多么强烈的受人肯定的渴望，也在这种感觉中触摸到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痒痒的，像长牙齿一样。
他抽到9号，等了大半个小时才被老师叫进去。
房间里很空旷，正前方坐了两排评委，都是在学校里见过的老师，还有已经选好的女主角。辛老师背后的墙边靠着一个没见过的人，二十来岁，剃了个寸头，五官略显柔和但眼神犀利，身上套着件麻袋一样宽阔的白衬衫，裹在牛仔裤里的腿微微屈起，马丁靴蹬得墙角哒哒闷响，看上去和学校格格不入。
方成只进门时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就对上那人的目光，是很严肃审视的目光，像老师上课抽背课文时一样。换做往常，方成肯定会露怯地低下头，但今天他套上了“王子”的壳，竟然没有觉得局促，而是坦然地回看，仰起头对他微笑。那人似乎有点诧异，也垂下眼睛笑了笑。
辛老师确认好手上的报名表，开口道，“9号，六年级三班方成，准备好了吗，现在开始你的试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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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的岩州已经热意葱茏，傍晚时分的小操场只剩几个精力过剩的男学生在打球。
打的不是篮球，是羽毛球，这就让边上被晒得发烫的石凳成了冷板凳。冷板凳上盘腿坐着个男孩，因为热得慌把运动外套搭在脑袋上，打球间隙争分夺秒地捧着本漫画看。
正看到要紧处，“啪”的一声，背后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砸中。他恼怒地转过身，映入眼帘的竟然是戴着红色蝴蝶结的棕发小姑娘，于是脏话滚到了喉咙口又生生咽下去，笑嘻嘻开口，“飞雅，找我什么事？”
小姑娘叉着腰，伸手扇了扇风，“黄佳凯，吃不吃冰？热死了。”
“你不是说我没演到王子不准请你吃雪糕吗？”男孩瞪大眼睛。
“今天演出成功，本公主心情好，请你吃。”
“哎？”
“哎什么哎，爱吃不吃。”小姑娘嫌晒得慌，说着就要走。
男孩两把扯下头上的衣服，一骨碌爬起来追上去，“吃！我吃！”
走进学校附近的甜品店，两人各点了份冰沙就进去找位置坐。
“飞雅，你升阳溪初中部吗？”
女孩没回答，伸长了脖子去望冰沙制作台，但帘子遮住了一大半，不太看得见，于是歪着身子找角度，没想到看到了熟人。她缩回身体，拍拍桌子，小声说，“是方成，他和辛老师朋友在一起！”
“啊？”男孩也伸长了脖子去看，只看到一颗寸头，对面的人被挡住了。
“那个人估计就是你说的导演吧？方成说不定要演电影了。”
“啊？”男孩又惊讶地叫了一声，正想问点细节，却被端过来的冰沙分散了注意力，立马把什么方成什么导演抛到脑后。
甜品店的另一个角落里，方成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自我介绍是“杜子龄”的男人，也就是试镜时那个格格不入的寸头。
今天演出时他也来了，坐在观众席第二排，方成在台上时不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演出结束后，辛老师把他叫去办公室，说这是他的朋友，是一个导演，正在为电影找小演员，想跟方成聊聊。因为是辛老师的朋友，又跟他爸爸打电话报备过，班主任就同意他在学校附近聊，但要在6点前把方成送回学校。
杜子龄说话开门见山，丝毫不考虑对面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学生，上来就问他对演电影感不感兴趣，又填鸭式讲了一堆他即将开拍的电影大纲。
方成嗯嗯啊啊了半天，说自己没想过。
杜子龄笑了，“你不用想，你是天生的演员。”
方成没搭话，搅着碗里的西米露。
杜子龄又开口了，“你叫小成，对吗？小成，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该做的事，但只有极少数人能找出这件事，还有更少数的幸运儿，他们不用找，这件事自己会来找到他们。”
方成从他眼睛里看到了很少在大人眼睛里存在的纯粹又热烈的光。他用非常肯定的口吻说，“今天在舞台上，还有上个月试镜，你是不是感到身体里挤进了另外一个人，你完全相信了自己就是那个王子。”
“假以时日，你可以成为很了不起的艺术家，全世界的人都为你的表演倾倒，他们会相信你演的角色是真实存在的，那么，你就是神。”
方成对神没有什么兴趣，对全世界的倾倒也没有什么兴趣，他只关心一个小小的问题，于是问出了那个问题，“好玩吗？”
“好玩啊，怎么这么问？”
方成看着桌面，慢慢说，“我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大家总说我呆。但演舞台剧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很开心，觉得很好玩。”
他捏了捏手指，抬头问杜子龄，“演电影也好玩吗，会很难吗？”
杜子龄愣了一下，神情变得很喜悦，深深地看着方成，“小成，表演找到了你。”
那天晚上，方成拿着杜子龄的名片回家，跟方曼若讲了这件事。方曼若很惊讶，又跟方明讲了这件事，方明一听，赶忙开车把一家人载去找方志荣，又跟他讲了这件事。
方家人和杜子龄见过几次面后，搞清楚了这是个高学历海归新锐导演，正筹拍的片子是他的正式处女作，团队并不著名，但据说能力很强、目标很大。
得到电影剧本的梗概后，方明和方曼若都犹豫了，觉得太黑暗，方成还小，本身又不是多么开朗的小孩，会不会有不好的影响。再加上这导演和已经定下的演员都没有名气，谁知道辛辛苦苦拍了之后能不能红，断断续续要拍三年呢。
想来想去，方曼若坚决反对，理由是方成不用拍这劳什子电影也能吃穿不愁过得好好的，他又内向，不适合这条路，干嘛要去当童工。
方明问方成怎么想，那天之后，方成莫名对杜子龄有点信任，于是说自己有点感兴趣，想试试。
方明犯了难，去找方志荣拿主意。方志荣考虑了几天，最后一锤定音，去。方成闷得很，去闯闯说不定还能带点活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