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011：学院路的夜晚
“这里是paul”，大胡子的声音经过电流的传送，听上去有些粗粝。
方成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开口。
“哈喽？”
“paul你好，我是方成，前天下午到你店里来过”，方成担心他挂断电话，急急忙忙自我介绍，“嗯……请问你有程放的联系方式吗？我要还他衣服，但没有他号码。”
“噢，中国小演员，我记得你！你怎么搞到我电话的，真奇怪！”大胡子的声调提高了，“你怎么这么老实啊，拿着自己穿啊，反正不要钱！“
“……他说让我一定记得把外套还给他。”
“fang可真小气。”大胡子语气中带着嘲笑，“你等着啊，我短信发给你。”
“谢谢你，paul。”
“小事情，别放在心上。”
电话挂断后，方成立刻收到一条短信。内容是一串手机号，落款paul:)。
方成用拇指摸了摸那条短信，在路边站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收起来，快步回酒店了。
打开房门后，方曼若窝在沙发里等他，电视上播着一个有点年代的爱情剧。
剧情正在紧张处，她看得入迷，等方成走到眼前才把注意力拉回现实中，欣喜地说，“小成，你回来了！”
方成“嗯”了声，从小桌上拿过一瓶水。
方曼若起身，去端熬好的药，“听说今天很顺利，不愧是我的宝贝。”看着方成喝完后，她伸手抱了他一下，“妈妈回去啦，你早点休息。”
方成有点疲惫，他的体力还是不太跟得上拍摄强度，一直在掉肉。把方曼若送走后，他就找了睡衣去洗澡，想快点躺到床上。
可到了真正躺在床上，他又有点睡不着。翻来覆去好一会儿，还是坐起来，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翻到通讯录里新存的那串号码。
方成的确考虑了几秒。这通电话打过去会不会显得怪异，但归还衣服才符合礼仪，万一这件衣服他很喜欢呢，总不能让别人好心还吃亏。
这样想着，他按下了拨号键。
嘟声响了很久，几乎要自动挂断时那边才接通。
“您好。”说的是德林话，方成动身来拍戏前学过几句。声音有点低哑，但能听出是程放。
“喂，程放。”方成用中文回答。
那边顿了一下，切换成中文，“您是？”
“我是方成。”说完，他又补充道，“我们在paul的乐器店见过。”
“哦，我记得你。有什么事吗？”
“你在睡觉吗？”
“没有。怎么了？”
他好像不想透露什么，于是方成说，“谢谢你那天借我外套，我怎么还给你呢？”
“噢，外套。”那边愣了一下，“我下周去安东街送paul，到时候联系你？但你是不是要拍戏，时间不太方便？”
方成调整了一下背后的枕头，“嗯……我后天一早就回国了。”
“这样啊，那衣服送你啦。”程放的声音听上去漫不经心。
“我已经洗干净了。明天我下午就收工了，还是还给你吧。”方成想了想，又问，“我去哪里找你？”
“嗯……”程放思索了几秒，“好吧。明天傍晚六点，希尔多音乐学院附近的wander咖啡馆，招牌是白底黑字。”
“好。我到了打电话给你。”
“弟弟，学院路很远哦。”
“明天见。”方成下意识提高语速，说完就挂了电话，滑下身体埋进被子里。程放话里好像有点别的意思，可他懒得去深究，只想赶紧睡觉，迎接新的一天。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德林的戏份全部拍摄完成，李亚明在附近找了个地方，让大家晚上九点去聚餐。拍完大合照后，方成打了个招呼，抓过外套和背包就急着往外走。
坐上出租车后，他才给方曼若打电话，编了个去某景点拍照的理由。在生活中，方曼若其实并没有那么黏他，这会儿她自己也在和剧组请的翻译在外喝茶。即使有些不满他的先斩后奏，方曼若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出租车司机不太会说英语，和方成聊不起来，因此车厢里很安静。方成在后排摇摇晃晃地睡着了，被叫醒时已经快到六点。车费花掉了他钱包里将近一半的纸钞，方成心想，真的有点远。
尽管上车时强调了是去音乐学院附近的wander咖啡馆，司机还是把他放到了音乐学院的大门口，可能司机并没听太仔细，就觉得把客人载去这个游客必玩景点准没错。但方成对此并无兴趣，一下车就环顾四周寻找那块白底黑字的招牌。
程放说的“附近”大概并不怎么近，最后方成还是问了好几个路人，走了十来分钟才找到那家不起眼的咖啡馆。
程放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背后是刷成黑色的隔断墙，他又穿着白衬衫，很显眼。方成刚往里走了两步，程放就抬起头。
然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真的是演员啊”，程放仰了仰下巴，“确实是个小帅哥。”
“没来得及卸妆”，方成走过去坐下，不自在地抓了把头发。
“喝什么？”
“除了咖啡都行，晚上睡不着。”
“那热巧克力吧”，程放起身，“老板只会说德林话，我去点。”很快，程放端着杯热巧克力回来，轻轻放到方成面前。
“谢谢。”
“不客气。”程放坐下，喝了一口自己手边那半杯气泡水。
方成这才注意到，小声“哎”了一声。
程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气泡水，明白过来，失笑，“怎么，我看上去是咖啡罐子吗？我也会睡不着啊。”
方成低下头，“是，下午四点半后忌咖啡。”
“你找我干嘛？”
方成复又抬头，“还你衣服。”
“……然后呢？”
“没了啊。”
“……”程放后仰身体靠到椅背上，“把衣服穿在身上还我？让我脱啊？”
闻言，方成看了看自己离开片场时稀里糊涂穿上的外套，然后反应过来程放的意思，脸唰地红透了。
“不是，我、我走得急，顺手就……”
程放哈哈大笑，微微举起双手，“对不起，我不逗你了。”
方成尴尬得喝了好几口热巧克力，嘴里甜得发腻，又赶忙把衣服脱下来递给程放。
程放没接，“你先穿着吧，晚上降温有点冷。”
方成里面是下午的戏服，是一件黑色短袖t恤，确实有点凉，但他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穿回去，直接起身把外套塞进程放怀里。
“我只是来还你外套，担心它是你重要的东西。”方成脸上的红散去了些。
“一件运动外套而已，能有多重要？”
“每个人都有几件别人看来很普通、但对自己很重要的东西，我不想无意之间做了坏人。”
程放撑着脑袋看他，“好吧，谢谢你。我还以为你想追我。”
方成连连摆手，“我，我不是——”
“……弟弟，我在开玩笑。”
方成不安地转动眼珠，半晌才凑近了点，眼神充满鼓励，“没关系，爱是平等的！”
“我也不是！”程放无奈地敲桌子。
方成犹疑地看着他，最终在程放的大白眼中低下头。
两人没再说话，一直到店里环绕着的歌声停下。在切歌的那两秒空白里，程放问方成，“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我不知道。”方成诚实地回答。
程放叹了口气，“那你有刚刚说的，别人看来很普通、但对你很重要的东西吗？”
方成想了想，“有。”
“是什么？”
“很多，电子手表、被子，还有鸡蛋卷。”
程放笑了，“很符合你小男孩的形象。”
“你没有吗？”
“嗯……我妈的琵琶，还有钢琴吧。”
方成也笑了，“都是乐器啊？在别人看来它们也不普通吧。”
程放耸肩，“看是谁咯，像paul就不想多看一眼钢琴，又比如你，你讨厌钢琴。”
“我不讨厌。”
“可是你说你怕钢琴，怕不就包含了讨厌。”
“不是，我怕的不是钢琴。”方成摇头，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其实是那首曲子。”
“曲子？”程放愣住，回想之后脸上很惊诧的样子，“舒伯特即兴曲？d946？”
“嗯，第二首。”
“为什么？”
方成左右看了看，为难地说，“这里人太多了。”
“你想说吗？”程放坐正了，问他。
犹豫了又犹豫，对程放没来由的信任让他想要说出一切遭遇，但理智告诉他不可以。说出来又如何呢，对谁也没有好处。方成感到一股巨大的沮丧。
最终他摇摇头，“我要走了，程放，有缘再见。”
程放望着他，随后跟着站起来，“你怎么回去？”
“打车，直接去剧组聚餐的地方。”
程放看了眼时间，“我送你吧。”
方成正在想他要怎么送，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见程放去柜台边跟长发老板笑着说了些什么，老板挑着眉毛向这边望了一眼，然后给了他一串车钥匙和一个小盒子。
程放当即把盒子拆开，取出一条项链，直接戴在了脖子上，方成远远看见那条项链的吊坠是黑白的，泛着莹润的光。老板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和他碰拳，然后把盒子收起来了。
程放把钥匙圈挂在左手食指上，一边转一边回到桌边，“走吧，找朋友借了车。”
方成看清了那条项链，黑色的细皮绳，嵌着一枚小巧的漆木吊坠，是一黑一白两个钢琴琴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