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合围
许然一个翻身，离开雕像身旁，等他站定时，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后退，避开雕像能够到的位置。
雕像的人化仍未停止。
灰褐色的石制长发变得黑而柔软，石刻的兽皮外套突然挺括而坚韧，连雕刻出的绒毛都纤毫毕现，在破开的风中微微抖动。
雕像昂首站定，两眼放出凶厉的光。
它完完全全活了过来。
它忽然毫无征兆地张嘴，吐出一串古奥的文字，像是吟唱，又像是念诵。
音符很长很长。
活化雕像终于说完了那串文字，两眼放着毫不掩饰的憎恶的光，它急切而愤怒地问：“祂是你们什么人？”
雕像刚才读的是一段名字。
许然似乎明白了，但紧接而来的，是更浓重的迷茫，他略微瞥向四周，发现勤奋爱学的卫之琢和精通巫族历史的祝微烟也同样露出困惑的神色。
“不是？”雕像观察着几人的神色，表情忽然缓和，祂思索着，“难道是……不对，不对，祂应该已经死了。”
它竟视几人如无物，当众摩挲着宽大的下巴，思考起来。
“祂是谁？”
祝微烟忍不住开口问。
“祂……”雕像下意识接祝微烟的话，单只说了一个“祂”字便收口，因为它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你们还保持着清醒？”
这点似乎令活化雕像大吃一惊，生动的眼神中，首次露出惊骇的神情。
雕像忽然如临大敌，全身肌肉块块紧绷，每一块曲线都流畅到近乎完美，倏忽间，这台由完美曲线组合成的杀戮机器启动了，它高高弹跳起来，转眼间，便冲向许然。
这袭击如此迅捷又毫无征兆，许然差一点没反应过来，他勉强弹射出一缕青色火焰，身形瞬间从原地消失，从飞翔的火焰中起身。
对许然的忽然消失，雕像毫不意外。
它全身关节反人类地折叠伸展，“咔哒咔哒”。硬生生把身躯扭到另一个方向，之后，一刻都没有停留，扑向玛格丽特。
所有的动作都浑然天成。
许然猛然醒悟，从一开始，雕像的目标就不是自己，而是玛格丽特，它只是借扑向自己的行为，缩短与玛格丽特间的相对距离，并降低玛格丽特的戒心。
玛格丽特上当了。
在雕像扑向自己时，玛格丽特察觉到了危险，于是朝自己所在方向和身扑来，长剑趋向于进攻而非防守，空门大开。
雕像像一只矫健的猎豹，如一缕青烟绕开剑尖，直奔玛格丽特身体而去，仓促之间，玛格丽特转动剑柄，无形的风屏障散开，硬生生将雕像推开。
在黑暗中，金色的锁链追着雕像飞舞，在雕像被弹开的一刹那，终于锁住了雕像，金色文字忽然蔓延开，化作漫天锥刺，毫不留情地将雕像对穿了无数次。
在“身体进化”下，被洞穿的血窟窿瞬间合拢，之后，新的锥刺狠狠撞击上来。
祝微烟长发披散开，在某一瞬间，文字的金光竟压过了整片空间的黑暗。
锥刺在血洞中爆开，死死抵住每处企图愈合的血肉，血肉扭曲挣扎，血洞像无数嘶吼的血口，在无声尖叫，丑陋之极。
卫之琢身形一闪，双刀齐下，做斩击之势。
雕像脑后，忽然睁开了一只血丝弥漫的眼睛。
“瞬”，从发动到凭空出现、再到挥刀，有很短很短的间隙，几乎没有人可以捕捉到这短暂的片刻，并做出闪避，直到这一刻。
雕像忽然大吼一声，挣开了金色锁链，文字破碎化作金雨，而后身子一偏，避开了双刀。
但许然的攻击又到了。
青紫色的火焰拧成一条细线，许然驾驭着火焰从不远处袭来，绝欢剑火光暴涨。
火焰终于抵达雕像身旁。
青紫色的火焰，像一条细而直的长鞭，恶毒地围住雕像，沿腰身攀沿而上，所到之处，皮肉尽烧焦。
许然眯起眼睛，用力一攥。
长鞭爆开。
几千度高温的火焰炽烈生长，覆盖着雕像的每寸血肉皮肤，雕像发出痛苦的嘶吼，声音粗砺如恶鬼嚎哭，层层被烧焦的死皮褪下，新的血肉生长出来，之后再次被烧焦。
玛格丽特持剑仙之威而来。
她高昂跃起如高踞怒涛之上，身形凝在空中，长剑集中了全身的力量，疾驰下劈。
全身形如焦炭的雕像急速闪身，但已经来不及了，长剑像坚硬的石头劈开水流那样，轻松斩下了它的一条臂膀。
“这柄剑，这柄剑！”
雕像忽然咬牙切齿，鲜血沿着被咬破的嘴唇流下来，瞬间被火焰蒸干，在巫族文字与火光之中，雕像狂吼着，形如厉鬼。
金色的文字化作漫天箭矢，无声降落。仰头望去，漆黑不见顶的空中，皆是文字集成的羽箭，它们目标明确地划破死寂之空，像天使凌厉的羽毛，射向哦昂同一个目标——
寄生与兽欲之神的雕像。
所有箭矢在一瞬间聚集，切割开每一寸肌肤，把雕像扎成金光闪闪的刺猬，雕像怒吼着，吼声如雷。
从某一瞬间开始，吼声慢慢低了下去。
“死了？”
祝微烟问，她的声音里，罕见带着丝疲惫。
所有人都紧盯着最中央的活化雕像，它蜷缩着，表面渐渐变成灰褐，像一摊污泥，一动不动。
它忽然站了起来。
散落的金色文字在一瞬间凝结成网，死死箍住了雕像，但雕像仍然在冲锋，毫不畏惧地冲锋，左手右手在一瞬间爆开，化作血沫，眼睛变得血红，失去理智。
雕像透支了左右双臂和理智，甚至有可能透支了未来，这突然的爆发使它气力大增，挣开文字网。
雕像浑身浴血，像一只被开膛的剑鱼，化头颅为剑，朝玛格丽特撞来。
玛格丽特身体轻轻发抖，但她仍骄傲地握住手里的剑，她顿足、发力，同样朝着雕像冲去。
快躲开啊！
许然在心中大吼，你受不住这一击的！
但玛格丽特仍然固执地前冲，态度比雕像还要坚决，她紧紧握剑，同时身体也化作长剑，锋利的、一往无前的长剑。
“玛格丽特，记住，在诡诈师的笼罩下，当你扮演剑仙的时候，你才能更接近剑仙。”
剑仙是不能退的，是不是？
她迎头对上了前冲的雕像。
在这一刻，全新的力量从玛格丽特身体里滋生出来，她敏锐地略调剑柄，偏转剑锋，从头至尾，一剑切开了雕像。
“很好。”
雕像被一分为二，它失去了最后的力量，颓然坠落，不知为何，竟还能发出声音。
“你等死吧。”
血红的眼珠疯狂滚动，投到那柄剑身上，“下次，我们再碰面的时候，就是我杀你之时。”
雕像悄无声息碎掉了，它由外向内坍缩着，所有石料闭合聚拢，最后，化成一尊小小的、与弥洛彻学院那具一般大小的塑像。
祝微烟静静走过来，弯下腰，捞起了那柄雕像。
“危险。”许然出声提醒，“它有可能再活过来。”
“那太好了。”祝微烟直起身子，“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再杀它一次了。”
玛格丽特慢慢起身，握紧手中的长剑，她没说话，只是保持平常的步态，沉静地往回走。
许然几人不明所以，只好默默跟着她。
他们回到房间，关闭房门。卫之琢和许然试着触碰天花板，之后，他们被空间抛了出去，回到七层的办公室，玛格丽特撑开空间裂缝。把她和祝微烟送了回来。
从始至终，玛格丽特没有吐出一个字、做出一个表情。
玛格丽特看看四周，确认这里是特克郡的第七层。
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随即身子一软，双眼紧闭，缓缓向后倒了下去。
祝微烟及时托住了她的后背。
“在劈开雕像的那一刻，玛格丽特就受了很重的伤，她毕竟不是真的剑仙。”祝微烟眼睛微微泛红，泪珠涌了下来，“但为了不漏出破绽，她一直坚持到离开空间。”
许然已经拨通了西瑞尔的电话。
卫之琢的手忽然从旁边伸了过来，摁断了电话。
“不行，”她轻轻摇头，“不能让除我们几个之外的人知道，玛格丽特受伤了，这可能会阻碍诡诈师的展开。”
“西瑞尔不知道玛格丽特是剑仙。”许然反驳。
“不行，宁可受重伤而不使用‘直死’，不符合剑仙的扮演特征。”卫之琢再次摇头，“只要西瑞尔有可能猜到受重伤的是玛格丽特，那么，诡诈师就有可能失败。”
“我们决不能冒这个风险。”她补充道。
“那怎么办？”
“叫卡文迪许从星云会找个治愈系超凡者来，蒙着眼。”祝微烟说，“放心，玛格丽特伤势还没有重到坚持不了几个小时的地步。”
许然迅速联系到卡文迪许，说明情况。
“一个小时。”
卡文迪许说，“一个小时后，附近最好的治愈系超凡者会及时赶到。”
许然这才放下心来。
长久的静默。
卫之琢忽然扬起“渌水”，狠狠朝红木桌子划下，随着寒光一闪，刀锋过处，桌子被整个劈开，跌落在地上，沉重的声响冲出办公室，在第七层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