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伤逝
“初一”
男人的唇颤动着，泪泉涌。这些天，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少年并没有死。这只是初一的计谋，他那样机智，怎么会轻易被杀。
“要不是你这么没用，他也不至于再回来救你。”
窦卿随意取下一把尖锐的匕首，淡笑，一点一点划开了男人的衣襟。
“可惜初一也只能为你死一次”
刀锋挑破了胸口处的肌肤，鲜血直流。对于男人的惨叫，窦卿充耳不闻，用帕子捂着嘴轻咳了起来，随即又低眉，用力一刺，伤口又深了几分。
“你早该被千刀万剐了。”
梁子殷面色一片惨白，额上的青筋如干枯的细藤条般暴起。极致的疼痛使他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想，你这只手不要也罢了”
女人幽幽瞥向他被缚的右手，想起当时齐嫣然惶恐的模样来。
女人眼里腾起杀气，干净利落地卸下梁子殷的一只臂膀来。
又是一阵漫长的惨叫，殷红的血溅落在女人洁白的裙摆上。
“倘若你当时不曾那样对待她，或许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但是你偏偏不知好歹”
屋外的雪意正浓，铁盆里的炭火可以取出来了。窦卿悠然夹起一枚，阴冷地看着面前昏过去的男人。
等一切都解决，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了。女人通红的手不知在水里浸泡了多少次，纤细泛红。绒毛披毡上沾上了零散的红，她虽是嫌弃，但耐不住严寒，裹紧了几分。
岁月如驹，匆匆催人老。身子是彻骨的冷，女人伸手哈了一口气，搓了搓，依旧没有感受到一丝暖意。
她抬眸望了望，苍茫万古，似乎这场雪永远也下不完。莫不是女娲补天弥留下的残缺。
窦卿摇了摇头，苦笑着冒着风雪往后走。齐嫣然还在屋里。
“你回来了！快过来，怎么也不知道披个斗篷这手怎么这么冷，这是去哪里了”
一见女人，齐嫣然欣喜，她抑住激动迎上去，自顾自地唠叨着。
“我自己来，衣上沾有血迹”她不习惯女人的热情，微笑着避开，自己解开了系带。
“我，我去找过仙灵，她也不知道你去了何处我，只能在屋里等着你回来”
齐嫣然紧张无措地绞着手指头，她想问问女人衣上的血迹是从何而来的，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把梁子殷杀了。”
她敛去所有的情绪，想看看女人的神情变化。可齐嫣然只是怔愣了一会儿，而后痛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他对你做了那样的事就不要为他哭泣了，他不值得”
果然是这样子，女人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
“你怎么那么傻？你”齐嫣然一边哭着，一边捧起女人的脸，见她眉目间的淡漠，又哽咽住了。只是紧紧怀抱住了她，埋头痛哭了起来。
“你，你怎么不叫如风跟你一起去你身子不好，万一”
齐嫣然不敢设想，眼里尽是责备与心疼。她颤着手，去触女人的面庞，泪水却是越涌越多。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已经无所谓了。至少在这一刻，她确切感受到了她眼底的爱意。即使所有人都不说，可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身体。
对于死亡，她是无所畏惧的，可偏又有了割舍不下的眷恋。
窦卿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子一酸，眼泪便滚了下来。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她小心翼翼地拥吻了上去。
“别哭了，从前在宫中极少见你流泪，可随我到了紫庄阁后，这泪似是永远也流不尽一样”
窦卿心疼地拭去女人的泪，指腹停留在她的唇上，不由走神。
“不知怎的，现又觉得困乏了，我想睡一会儿”
“那我”齐嫣然并不想走。
“你愿意陪我一会儿吗？等我入睡了，再走？”
这是窦卿第一次开口挽留她，齐嫣然心花怒放，欣喜地点头，生怕女人反悔，赶紧端来热水，浸了帕子，为她擦拭起脸。
看女人疲惫的样子，她还想为她敷下眼，但被拒绝了。
“明日吧，我现在只想躺下休息。”窦卿强撑起精神，脸上是淡淡的笑意。
她还有明日吗？
明日？明日自己也可以待在她身边吗？齐嫣然为女人的话感到激动，没有见对方眼里一闪而过的忧伤。
“我能抱抱你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冷，可她还是想离女人更近些。她似乎越来越贪念了。
齐嫣然怎会拒绝，今日的幸福来得太突然，终是惶恐战胜了爱意，含羞缠上了女人的腰肢，埋进她的胸脯。
“我身上冷”
她原本只想简单拥抱一下的，可女人却一整个拥入了自己怀里。源源不断地暖流萦绕着她。
女人身上的馨香令她心安。
“等来年春天，我们在一起去放风筝可好？”
有了短暂地甜蜜与温存，齐嫣然想要得更多，忘了上工的话。
一个连明日都难以挨过去的人，又怎敢奢求来年的春天。
窦卿心底涌起苦涩，不言语。
“仙灵说你的骑术了得，可我都不曾真正见过，还有紫庄阁的秋猎，到时你就带我去”
女人满怀憧憬地计划着来年的事，说着说着话音颤了起来。纵使知道是徒然，可她还是想为自己编织一个美梦。
窦卿眼皮越发沉重了起来，面对女人的请求，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那时候你就该交到一些朋友了他们会带你去的”
“不，我只跟你一起去”
齐嫣然怪自己不争气地落泪，赶忙胡乱擦了擦，又道：“你若是懒得动，不想去，那我们就像现在这样——依偎在一起，看看天，看看云。只要是跟你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
“你哭了？”
“没有。”
明明就是哭了，还不承认。窦卿没有去揭穿她，继续安静地听女人讲。
彼时不知生死两隔，此时才道是惘然。
“齐嫣然”
女人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眼前晦明交叠着。
“嗯，我在”
齐嫣然哽咽应道，她笑着把头抵在女人的额上，碰了碰她的鼻尖。
“你说谎了，怎么，怎么又哭了”女人已是泪流满面，隐忍地低泣了起来。一滴热泪落在她的唇上，酸涩，不甘。
窦卿再也没有力气为她拭去泪水。
“跟我在一起，你总是不开心，总是流泪明知你不爱我，可我却还是自私地将你捆绑在我身边我，我并不想伤害你的，我只是”
女人说不下去了，或许是她如此偏执疯狂，上天才要如此惩罚自己吧。
“齐姐姐你应该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回来”
“不我要，要陪着你”齐嫣然哭得厉害，去亲吻女人的面庞，“我，只要跟你在一起”
她还能去哪里呢？
“我总是不知道你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窦卿微抬起眼，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现在她倒希望女人说得是真话。就算是安慰她这个将死之人，她也很满足了。
“我去叫上工，他一定还有办法的”
齐嫣然看着女人垂危的模样，她慌乱了，欲起身，但被身旁的女人拉住了衣角。
“齐姐姐，不要去了你不是说等我入睡了再走吗”
眼前一片晦暗，连最后一点弱光也没有了。
真正到了这一刻，她隐隐有了恐惧。她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走向何处，那里会是一番怎样的光景？
“齐姐姐，留，下来陪我，待一会儿”窦卿再次恳求道，她不知女人在哪个方向，只顾扬起笑，泪水涟涟。
“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害怕”
齐嫣然举手在女人面前挥了挥，不见反应，她失声痛哭起来。
“别哭了你这样，我只会走得不安心”
她依恋地蹭了蹭女人的手掌，得以有一丝慰藉。
“你让我去找上工，好不好？我很快就回来”泪水模糊了双眼，齐嫣然恳求着。
她亲了亲女人的唇，哄着她。但窦卿却是不依，她展露了孩子气的一面，无论齐嫣然说什么，她都只是抓着她的手摇头。
“齐姐姐，我，就要走了”气息游离，渐渐微弱了下去，她唇边的笑意再也挂不住了。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上工他”
“齐姐姐，来世，来世我再也，不要喜欢你”
“齐姐姐”
窦卿疲惫极了，她来不及说抱歉的话，没有好好地忏悔，便任由眼皮沉重地垂下来，抓着齐嫣然的手慢慢松开，坦然归去。
尽管齐嫣然怎样地轻唤，女人也不会再回应她了。她哭喊着，抱着心爱的人，半是笑半是哭，喃喃低语。
她们不会去放风筝，也不会去秋猎了。她们没有来年的开春了，以后的以后也没有了。
离去的是一个人，埋葬的却是她们二人。
自此，一别两宽，永不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