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永念难消释
“当李格图案正好碰上了第二次“严打”。”苏珞对这段历史有一定的了解，“杀人、抢劫、强奸等严重暴力犯罪的死刑核准权，是自1983年第一次‘严打’开始，从最高人民法院下放至各省高院手中的。1996年，鉴于当时恶劣的治安形势，国内开展了第二次‘严打’，对各类刑事犯罪者进行了‘从严、从重、从快’的打击处理。”
李天逸点点头，他对三次严打也有所耳闻，毕竟当时有位中央的领导都被盗窃者杀害了，再加上“第一悍匪”等一系列案件扰乱社会治安，国家不得不出台政策整治，当然效果也是显著的，严打之后全国的犯罪率都明显降低。
“严打”期间类似的暴力犯罪案件，处理程序大都一致，由一审法院迅速下判，二审法院只做书面审，二审审理与死刑复核程序合二为一。
李格图只有庭审这一次当面向法官申辩的机会，可在唯一的这次庭审里，他只有机会简短陈述了自己报案的过程，并没有任何机会针对检方的证据做出抗辩。
“到地方了，李格图的父母就住这个小区。”
这个小区尽显破败之态，墙壁剥落，尘埃弥漫；道路崎岖不平，裂缝遍布，汽车压过的砖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绿化带也早已荒芜，杂草丛生，与碎砖烂瓦交织在一起。
满眼尽是衰败和凄凉。
看着眼前这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李天逸不敢相信他们只有六十多岁。
“您二位能给我们讲讲当年具体的情况吗？”苏珞轻声问道。
“是不是我儿子的案子有蹊跷？”李格图的母亲突然问道。
“您怎么会这么问？”进门时苏珞只说他们二人是警察，可没说是来干什么的。
“二十年了，公检法相关单位里你们是第一个来我们家的。是不是我儿子的案子出现什么新的线索了？”
面对着两位老人希冀的目光，苏珞如实说道：“最近连环杀人案的凶手赵庆红已落网，他坦白自己是当年49鞋厂女厕女尸案的真凶。”
“小姑娘，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李格图的父亲声音颤抖的问道，李母用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是真的！但是单凭口供不能直接定赵庆红的罪。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给我们讲讲吗？”李天逸问道。
“我儿子经常晚上加班或者是和朋友吃饭晚上不回家，都会睡在厂里，那天晚上他提前跟我们说过出去跟朋友吃饭了，所以晚上没回来我们也没在意。”
李母缓缓说道，随即便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哭出声来，“第二天早上严峰跑来说，李格图报案结果被警察抓了。我们赶到公安局，警察也不让我们探望，他们说李格图目前嫌疑最大，不能被释放，让我们先回到家中等消息。”
李母此时已泣不成声，李父在一旁接过了话，“我们还非常相信他们，相信他们会尽快找到凶手，还我儿子清白，既然李格图没做过这些事情，那么放出来是早晚的事情。我儿子被抓的第十一天，呼格市晚报就刊发了《四九女尸案侦破记》。”
“起初看到这个题目的时候，我们非常高兴，感觉凶手被找到就证明李格图可以回家了。然而继续往下看，才发现凶手确实找到了，他们说的凶手就是我的儿子。”
“我们再次赶去公安局询问，警察告诉我们李格图是杀人凶手。我们怎么能接受？李格图从小就胆小，连杀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
“市局的警察非常不耐烦，他们说：你们的儿子已经招了。”
“1996年6月10日，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李格图的母亲哭出了声，纵使时过多年，失去儿子的悲痛如刀刻斧凿早已深深印在她的心底，“行刑前一天晚上，我们一家人一宿没睡，抱在一起哭。”
一位母亲失去儿子的悲痛，尤其是在得知儿子很有可能是含冤而死的那种悲痛的沉重，没有孩子的人是体会不到的。
“那天早上，一辆车拉着四五个死刑犯，我儿子就在里面。我跟警察说，我说你让我见一见我的儿子，前面是我的儿子，最后一面我求求你了，让我见见我的儿子，那个警察说不允许见，让我往后站，我就往前，后来我就连喊带叫的，后来我儿子听见了，抬起头来看见我了，就开始哭，就泪往下流，什么也说不了。”
“孩子走了之后，我们老两口就办了内退，这些年没少去申冤。一开始我说李格图没杀人，谁信？我找人说理，没人理我。省内的公安、检察院、法院，都跑遍了，第二年开始去燕京”
“这几年还去燕京吗？”李天逸轻声问道。
“去，但以前都是俩月去一次，现在真的跑不动了。我今年六十二岁，老头子七十了，身体也不太好，改成一年去两次，省高院现在基本上还是每个月去一次。”
“接待的人态度怎么样？”
“态度可好了，每次去都是客客气气的说这个案子已经定性了，劝我们节哀、好好生活什么的。”
从李格图的家中出来，回程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你在想什么？”苏珞问道。
“一个发现犯罪现场的报案人，却被警察逮捕认定为凶手，可笑的是，二十年后疑似真凶的犯罪嫌疑人落网。如果赵庆红没有被捕的话，或许李格图会被冤枉一辈子吧。李格图父母说，另外两个儿子学习成绩本来都很好，李格图被枪毙后，两兄弟在学校受尽了歧视，也都早早辍学了，周围的邻居也对他们一家避之如虎。一个冤案，毁了一家人。”李天逸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司法机关不能保证公平公正，平民百姓真的无能为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