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雨后
忍冬并不知道，在他不在的那些日子里，江蓠从未走出疯子投河那天，盘旋在空中的死亡的羽翼。
他以为现在的江蓠，看起来过得那么好，一定是选择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忘记了，是的，在忍冬看来，那只是“不好”的事情。
但是对于江蓠来说，那些曾经发生在她身上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件都可以摧毁她整个人生的事情，成了她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江蓠曾经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会梦见床头前站着披着黑衣的人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看，会梦见房间的门被看不清脸的壮汉一脚踹开，然后她藏在桌子底下听着女人绝望的尖叫，尖叫停止后是逐渐靠近她的脚步声；会梦见在河岸边流着泪的杜仲，他怀中的白薇突然坐了起来，对着她笑，然后嘴角流出红色的鲜血；会梦见和王京墨在学校里学习，下一秒就被王京墨往死里拽紧了头发；还会梦见陆宛童家里的那个房间，她在门口拼命拧着门把手却无人回应，后面的男人已经在靠近，她慌不择路，只能从窗户跳下
在坠落的那一刻，江蓠会突然惊醒，然后看见白色微透明的窗帘外面，是尚未明亮的黎明。
在噩梦中醒来的时候，江蓠旁边有时候是柳华熟睡的鼾声，有时候是她自己的呼吸声，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
柳华在的时候，她偶尔能看见柳华手机屏幕亮一下，有时能看见柳华备注为“古”的人一直打来电话，但是柳华的手机设置了静音，江蓠就看着屏幕亮起黯淡然后再突然变黑，就像人突然死掉了一样。
她觉得那个打不通电话的女人真可怜，有钱、有势，长得好看——起码在外人看来是这样，但却在半夜给不着家的丈夫打不通电话。
她又扭头看了看旁边的柳华，即使快到不惑之年，也依然俊美的脸庞。江里的手指沿着柳华的下颌线轻轻的移动着，这样俊秀的人，怎么会有一颗那么狠的心呢
只是现在的江蓠有些分身乏术，还没有时间来处理柳华，而且她还没有得到足够多的钱。
像江蓠预料的那样，她并没有通过竞聘，但公司像是安慰她似的，将她的职务升为了高级项目经理。那条帖子虽然被公司领导命令技术部的人删除了内容，热度也下去了很多，但帖子的标题还在，“蓠草生江中”五个字在一列技术贴中异常扎眼。
即使内容没有了，但公司里的人每次点进论坛，都还会再点进去帖子。而江蓠继和李远志分手之后，又多了一个被同事私下讨论的故事。
风雨过去了，但被淋湿的人，永远记得湿哒哒的衣服黏在身上的感受，沉闷，透不过气来。江蓠在食堂吃饭的时候，能感觉到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一寸一寸的碾压过去，那些好奇和八卦的欲望如同无数只软体动物，从那些人的眼睛里、嘴里爬出来，蠕动着，一直爬到她的衣服里，把她一层一层的扒开，看看最里面是什么样子。
江蓠不动声色的吃着饭，一个男同事坐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这个男同事向来行事轻佻，对公司里的单身女同事说话没羞没臊，偶尔还动手动脚，被骂了依然嬉皮笑脸，女同事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诶，江蓠，那帖子上说的是真的吗？”
他不怀好意的盯着江蓠。
江蓠没有抬头，继续吃着饭。
“天呐，你真好可怜你是怎么过来的啊？”
“一天三顿饭过来的。”
“哥哥晚上请你吃好吃的，去不去？”
“不用了，谢谢。”
“去吧，反正你现在单身，不是吗？”
“是的，谢谢，我没时间。”江蓠把筷子放在餐盘上，准备端着餐盘离开了。
“你傲什么傲，就你这种货色，请你吃饭是给面子，别给”
男人还没说完，江蓠就把餐盘里的剩饭剩菜扣在了他头上。
“我什么货色呢？”江蓠把餐盘往桌子上一摔。
餐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江蓠这里来。
“疯子！疯子！疯子养活的孩子果然还是疯子！”那个男同事抹了把脸，用手掸开挂在身上的西红柿鸡蛋汤的蛋花，嘟囔着。
江蓠拿起桌上的餐盘，就往男同事脸上扇了过去，直接把措手不及的男同事掀翻到了地上，鼻子直接被打出血来。
“江蓠，你干什么打人啊！”被掀翻在地上、坐在剩菜剩饭中的男同事惊恐的看着她。
“因为我是疯子啊，打人不是很正常吗？”
江蓠俯下身，看着男同事，伸出拳头假装要再接着揍他，男同事已经伸出胳膊挡了。
“没事别惹疯子，让我听见你再乱说话”
江蓠直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转身走了。
“妈呀好酷”有几个被这个男同事骚扰过的女同事看着这一幕感叹道。
那个坐在地上的男同事爬起来连饭都没吃，灰溜溜的跑了。
江蓠越感受得到那些目光，对李远志的恨就多一分。她不明白，为什么李远志要像一条疯狗一样，咬着自己不放。如果这条狗咬着不放，那么要么自断双臂，要么把狗杀掉。
她从餐厅里走出来，没有回办公室，走向了忍冬的修车店。江蓠远远看见忍冬维修店的门口，撑起了一把彩色的遮阳伞。她走近了才发现，冰柜里放满了雪糕，冰柜上还放着一个双层的铁篮子，里面摆满了各种碳酸饮料，还有成排的娃哈哈。
“吃饭了吗？”忍冬从里面走了出来，在裤子上擦了擦沾了油污的手，拿了瓶饮料递给了江蓠。
“吃了，你呢？”江蓠在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待会随便吃点儿就行了，刚有人送过来一辆电动车，说是刹车失灵了”忍冬笑着说，看得出来，他在修车这件事上获得了很愉悦的体验。
“好。我就过来这儿看看，你这儿整的很不错啊！”
江蓠用下巴指了指了门口的冰柜。
“嗨，反正也是个小买卖，我自个儿挺爱吃，这周边小孩也挺多”
忍冬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又拿了一板娃哈哈塞到江蓠怀里，“我记得这个在咱们小时候可贵了，那会儿不舍得买，现在管你喝个够。”
江蓠拿着忍冬递过来的娃哈哈，也笑了一下，只是这笑有些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