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茱萸端着托盘,俏脸犹豫地瞧着廊下。
风和日朗,堇色坐在廊下软塌上,身前放着一把古琴。她今日穿着一身鸦青色的百褶裙,裙间繁密的褶皱规整,如同一朵静谧的花。
长长的披帛安静地垂落在一尘不染的地面上,抬手伸臂时,才会轻轻蜿蜒一二,修长手指柔柔撩拨着琴弦,落出一阵阵珠玉般的音色,然而茱萸此刻却并没有聆听妙音的享受,反而更是蹙起了眉。
自打公主从养心殿回来后,便是一直坐在这里静默不语地抚琴。
她的身形很舒展放松,可是十几年养在一处的茱萸能一眼看出来,此刻的堇色心情并不太好。
茱萸端着托盘,上面有一些点心和茶水,这是给公主没有用膳的补充,却又不好贸然地打扰了此刻的专注,只能一筹莫展地远远站着。
正在她恍惚之际,身前蒙上一道黑色阴影,就像是艳阳下突然遮上了一道乌云,茱萸抬起头,随即托盘下意识地转移到来人的手中。
无萧面无表情站在她面前,相处久了又因为自家公主的缘故,茱萸早就对他没有了下意识的惧怕,可看到当事人自认为缓和的一张放大冷脸,还是忍不住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无萧显然是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思,微微扬起下颚,于是那张冷脸显得更加不近人情了几分,只端过托盘,另一只手轻轻朝她挥了挥,示意她走远点。
“……”茱萸吞了吞口水,乖乖地准备退到一边去。
突然,她心中又燃起不满,她跟了公主十七年,现在这种时刻出现在公主身边的明明是她,不知何时起,这少年竟夺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语气不禁忿忿不平,“我才是公主的贴身侍女,把托盘给我。”
别以为仗着自己有几分皮囊和本事,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自家公主的事,就不知道你那一点小九九了,早晚有一天,恐怕自己那十指不染阳春水的公主就被你给祸害了!
她想虽是这么想,殊不知自己家的公主早就被眼前的人吃干抹净了,还是属于自己“主动献身”的。
无萧挑挑眉,道,“好啊,那以后别想让我跑腿给挽丰那小子送东西。”
茱萸小脸瞬间红了起来。
她对挽丰早已芳心暗许许久,又苦于两人不方便见面,没办法,只能靠无萧这个两边跑的散人帮忙捎带一点东西,美其名曰这是自己帮他和公主遮掩的回报。反正早就已经把公主出卖过了,也不差这一次了,茱萸面不改色这么想着,当下便心里心虚虚、面上气呼呼地离去了。
爱情的力量还真是伟大,不惜出卖掉自己相伴多年的主人,看着离去的茱萸,无萧轻轻哼了一声,得意之意尽显。不知堇色知道后作何感想,他可得好好去安抚安抚这个受伤的美人了。
另一边,堇色继续波澜不惊地弹着琴,将自己置身于万物之外。
“父皇,您有没有,喜欢过我的母妃?”
龙榻上的男人犹豫了一下,沧桑的眼睛凝固在空气中,仿佛陷入了眸中悠长的回忆,“你的母妃,容妃,她是个很好的女人……”
琴声蓦地嗡鸣一声,变得激越起来,葱管般的十指快速拨弄着琴弦,响起一阵宁静过后的松涛波澜,“她很美,非常美,性子温婉,心地也善良,她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只可惜——”
突然,“啪——”的一声,不合时宜地,琴弦应声而断。
激烈的琴声戛然而止,堇色来不及收手,于是那修长的淡粉指甲被琴弦割裂生生折断,这把父皇赐给她的,曾经专属于母妃的古琴,此刻琴弦崩裂,琴面正在一滴滴滴着血。
那是自己的血,堇色呆呆地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并没有感到很疼痛,下一秒便被一双手一把攥住,将那滴血的手指放在自己嘴里,舌头一卷,轻轻吮去血珠。
“怎么回事?”无萧皱着眉头,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地看着她,并没有抽出她的手指。
那一瞬间,触到他温热的舌,堇色几乎立时想到了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她松开手指,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突然觉得腰眼有些发麻。
看着美人慢慢染上粉红的面颊,无萧皱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顿了半晌,他轻轻一笑,黏糊糊挨着她坐起来,“怎么啦?”
堇色赧然一笑,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身子,那种画面一旦想起来,她一个闺阁女子还是十分脸红燥热的,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
脑海里全是他压在她身上,低低的喘和邪邪的笑,还有那无处不在的看似无邪又让人臆想连篇的胡话。
她一张脸更红了。
无萧当然不准备让她远离自己,身子又往她那边靠了靠,长臂一展便将她揽至怀里,亲昵地贴上独属于女子馨香的颈窝,蹭了蹭,“我的公主殿下,您哪里不开心吗?”
这个称呼也让堇色头皮一紧,又是想起了一些片段,她默了默,挥掉昨天晚上他贴向自己,黏腻腻这么唤着她的诡谲回忆,佯作平静道,“我没有事。”
“你有心事,还以为我看不出来?”
堇色拂上古琴,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妃。”想到什么,她轻轻别过脸,“无萧,你还记得你的母亲吗?”
无萧愣了愣,随即浑不在意摇头,“我小时候便被别人捡走了,谁知道?”
那种不要自己的人,他才不要记得,虽然在记忆里,总是偶尔会想起,那一个温柔抱着自己唱童谣的女人。无萧烦闷地叹口气,抛掉马上涌上来的不好情绪。既然不要自己了,就不要再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病了死了,也该是她自作自受。
反正,他有堇色一个人就够了。
“我的母妃,是被人害死的,”堇色淡淡道,“我对她的印象很模糊,但我相信,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为了能让我活下去,她拼命地保住了我,即使现在我不能再见到她,但我相信,她一定很爱我。”
“你想为她报仇,是吗”无萧看着她。
“是,不过,不光是为了母妃,也是为了我自己,”堇色低着头,缓缓道,“我和母妃都被种了一样的蛊,只要我的蛊一天不完全解开,就还会不知什么时候会毒发,我真的很想知道,母妃那样的人,究竟是谁要置她于死地……”
无萧没有答她,但是到了夜晚,他扳过堇色的身子,一遍一遍地吻在细骨之上那一枚瑰丽的咒印上,像是一枚情|欲的纹身,盛满了无穷无尽的诱惑。
少年初通了人事,仿佛对这种事永不疲倦一样,整天像个发情的动物一般缠在她身上,这一晚上他又把她折腾的累了,狎玩地说了几句不重不痒的浑话,安抚她睡下,再恋恋不舍地吻了吻,整理了一下便越窗出去了。
东宫的戒备又加严了,但还是困不住他,无萧如那夜一样熟门熟路地闯入了堇容的书房,平铺直叙,“我要你帮忙查一下天参蛊另一半的解药。”
堇容慢慢放下卷轴,“好。”
“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有,但不确定。”无萧道。
现在最大的对象,便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恨堇色入骨的女人,那个锦妃。
“作为条件,我会帮你多杀几个人。”
堇容淡淡一笑,并不推辞,“好。”
。
微澜宫。
宫女跪在地上,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锦妃摔掉一众瓷器,“都给本宫滚!”
流水般的宫女退去了,最后一个被锦妃叫住,“你留下。”
宫女抖着身子回身,其他宫女如蒙大赦,纷纷离开微澜宫,离开了殿门口,她们几乎是跑了起来,不出意外便听到一阵凄厉的惨叫,宫女们紧闭双眼,跑的更快了。
自打铭王死了之后,锦妃更加疯魔,也不再是打死侍女那么简单了,每天微澜宫都会消失几个侍女,她们的去向不知所踪,这种未知的死亡威胁,随时让人发疯的折磨,让微澜宫活生生成为了一座地狱。
侍女被随意地抛在地上,全身早已冰冷,锦妃慢慢舔着嘴角的血,国师从帐帷中缓缓走出,温柔地为她揩去唇边血迹,“何必如此,此物虽对容貌有所助益,但食用过多,亦遭反噬。”
“没了凌儿,我要这皮囊又有何用。”锦妃吃吃地笑了起来,慢慢拂上自己的脸,她因为这张脸,一步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然而顷刻间,什么都不复存在了,念此及,她神经质一把揪住了国师的衣领,“是那个贱人,是那个贱人害死了我的凌儿,我要她血债血偿!”
随即她又摇摇头,笑的有些恐怖,“不,她害了我的凌儿,怎么会这么便宜了她?我要她万蛊穿心而死,被千人骑,被万人骂,我要让她比当年的容妃死的更为痛苦!”
国师看着她这一副癫狂的模样,叹口气,“她身无长物,怎可轻易害死凌儿,恐怕不是她。”
“不!我就要她死!我要她死!”
“她身边,还有一位年轻的高手,你忘记了?此事,怕是不好下手。”
“你不愿帮我?”锦妃一双美目凌厉地看着国师。
国师微微蹙眉,柔声道,“琳儿,如今没有了凌儿,切勿太过执著,为今之计只能再做打算,等过几天,我先送你出宫吧。”
“你的哥哥,已在宫外等候多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