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48
堇色闷哼一声,怀中的笛子一下子跌了出来。
“嗯?”堇凌捡起地上的笛子,细细观摩着,“姐姐好生风雅,竟还随身带着此等物吗?”
堇色艰难起身,“把它…还给我。”
堇凌挑挑眉,“怎么,一个破笛子罢了,姐姐还如此爱惜?”
他仔细端详一阵,发现这笛子并无任何稀罕之处,轻哼一声,随手便抛到一边,地面传出一阵清脆的落地响声。
“怎么?心疼了?”堇凌见堇色神色怔怔,不解道,“此物莫非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讥诮一笑,“不会,是你哪的好情郎送给你的吧?”
“哼,可惜了,你之前如何我不管,不过,待在这宫里的人,只有两种结局,要么死了,要么烂了,”他轻笑一声,语气又变得温柔,“不过,我可以在姐姐行将就木之前,体验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男欢女爱。”
茱萸在外面等的急了,见堇言出来了,忍不住问道,“八公主殿下,我们公主怎么不出来?”
堇言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竖起柳眉,怒道,“一个贱婢而已,长公主的事情,还需要你过问吗?”
茱萸吓得不敢吭声了,又是等了许久,还是无人从里面出来,她有些纳闷,八公主都出来了,公主还在里面做什么?
直到远远似乎传出瓷器摔碎的声响,茱萸大惊,欲要进去看看情况,却被殿内侍女们强硬地拦住了,“八公主吩咐过的,你便在这里候着便好了,不要不懂分寸。”
她越想越不对劲,“可是我明明听见了声响,我去看看公主有没有事!”
侍女偏不让她进去,茱萸急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终究咬了咬牙,准备硬闯时,殿外传来一阵清越的喊声,“皇后驾到——”
。
看着堇凌朝自己步步而来的动作,眼梢都带着一抹邪狞的红,堇色慌乱将面前的书本物件悉数抛掷在他面前,堇凌灵巧格挡,尽数躲开。
堇凌见过那么多的美人,风骚入骨的有,诗情画意的也有,还从未有如堇色这般,又仙气又让人浮想联翩的人。她似乎可以属于任何形容,但又偏偏好似不属于任何一种,这种不可捉摸的感觉,最是让堇凌念念不忘的。
初见她时,她跪在大殿之上,身姿笔直,目光疏冷又沉静,像是落入云霄宝殿的仙人,那种浑然天成的清冷模样,再怎么遮掩,就越想让人把她的全部端庄破坏殆尽。
逼仄的书房之地,他与她好整以暇地玩着猫抓老鼠的游戏,堇色穿梭在层层书架中,堇凌不紧不慢尾随其后,悠悠道,“没用的,你还是省些力气吧,否则到时候,你便是完全动不得了。”
堇色被他用内力封住了穴道,幸得她反应的快,还未完全麻痹之前用银针脱了身,否则便真的是任由他宰割了,此刻的她虽尚能活动,但身上动作都迟缓无比,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背后的身影如影随形,像一双暗夜里放诞的双眼,让她无处可躲,她身心一阵恐惧,心中想到了那个英挺的身影。
无萧!无萧!
她第一个想到能救自己的人,竟是无萧,堇色一阵恍然,然而此刻情景却轮不到她再伤怀了,放诞的身影始终紧紧地跟着自己,而她无处可逃。
她能感觉到全身的力量正如沙一般流失,愈是逃脱,便愈是疲惫。
堇色蹒跚至书架尽头处,眼前已是无路可走,无萧不在宫里,此刻的他根本就不可能赶到她的身边,她停了下来,身心绝望。
恍惚中,一道光明落了下来。
在最里面的书架,墙壁之上,那里竟然凿了一个窗户!
堇色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希望,此刻堇凌已经跟到她身后,“姐姐,不要躲了,还是乖乖过来让我疼爱吧。”
看着气喘吁吁的她,他挑挑眉,理理衣衫走了过去。一阵异香传来,眼前突然一阵恍惚,他暗道一个不妙,然后一个花瓶随即向他砸了过来,堇凌捂住流血的额角,又一阵药粉扑面而来,他躲之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堇色艰难地爬上桌子越上窗柩。
“堇色!你敢!”
堇凌咒骂一声,暗恨自己大意着了她的道,肺内吸入了迷粉,他一边恢复着动弹不得的身子,一边咬着牙怒道,“你就算从这里出去,也会被外面的侍卫围住!你根本逃不出!”
堇色用尽浑身的力气爬上窗台,几乎是狼狈地摔了下去,那窗台极高,落地时尖锐的石子瞬间割破了她的皮肤,钻心的疼痛袭来,她闷哼一声。
堇凌在里面的叫骂她听不到,但随即便有重重侍卫赶了过来将她围住,冰冷的长矛交叉抵在她身前。
看着围的铁桶一般的侍卫,她咬咬牙,“我是长公主,谁敢拦我!”
“出什么事了?”
一道清丽的声音传来,擒住堇色的侍卫们看向来人之后,纷纷变了脸色。
皇后缓步而来,身后跟着神色慌张的堇言和红着眼睛的茱萸,堇言一个眼刀,侍卫们便放开了堇色,“公主!”茱萸迅速跑到她身边,“公主你有没有事?!”
皇后皱起眉头,“长公主,出什么事了,你还好吧?”
“为何有这么多侍卫在此?八公主,这是怎么回事?”
“这……”堇言脸色一白,又看了看堇色狼狈的模样,忐忑地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人在此吗?”皇后问道。
堇言望着紧闭的书房门,心中一跳,又听得皇后吩咐身边侍女,“去书房看看怎么回事。”
她头皮嗡的一下炸开,正要拉住侍女。“——不必了。”一道柔媚的声音传来。
锦妃立在众人身后,身后带着一众侍女,“是本宫派来的。”
“锦妃,”皇后看见来人,莫名怯了一些气场,“私调禁卫可是禁忌,你为何这么做?”
锦妃面色未见丝毫异常,声音平静,“皇后娘娘,这侍卫正是本宫放到言儿这里的。”
她悠悠解释道,“前几日言儿这里死了侍女,本宫担心有贼人入宫,便拨了宫中侍卫送来这里,此事陛下已经恩准了,皇后娘娘如若觉得不妥的话,可以去亲自问问陛下。”
皇后面色一僵,锦妃状若不在意地看向堇色,“长公主又为何在此?”
堇言回过神来,连忙道,“长公主今日是来我殿里一叙的,在书房坐久了,我正要找她呢,谁想到长公主竟然一个不小心,从窗户上摔下来了。”
“是吗?”锦妃眼睛瞥向堇色,“那可真是不小心。”
“今日吓到长公主殿下了,你还不赶紧向长公主赔罪。”
堇色不理会堇言此刻的堆笑道歉,面无表情道,“我并非是被吓到,而是书房里有…”
“长公主,”锦妃打断了她,温和地笑了笑,“长公主今日一定是吓坏了吧,不如便随本宫一道回去吧。”
堇色转过眼珠,冷漠地看着她,“是铭…”
“长公主,”此时却是皇后制止了她,“长公主累了,今日之事不可宣扬,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们纷纷退下了,皇后看着堇色,缓缓道,“本宫与长公主一路,长公主便随本宫,一起回去吧。”
堇色讶异地看着她,皇后对上她的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她攥紧手心,垂下眼眸,半晌,轻轻道,“好。”
。
无萧于混沌中睁开眼睛。
他抖开身上的沙尘,咳了几声,“竟是你救了我。”
赤炎坐在昏暗的屋子里,身影掩映在阴影之中,“你醒了?”
这里早已远离了交战的地方,记忆中便是无萧与欧阳风交战数百回合,他被欧阳风的话激的内力散乱,终于被他寻得了破绽,一剑正准备毫不犹豫地洞穿他时,身边突然一阵刺鼻的烟雾弥漫开来,然后模糊中自己便被带到了这里。
他又输给了欧阳风。
无萧猩红着双眼,他再一次从他的手里死里逃生了出来,无力的挫败滋味竟是这般不好受。
以前他自诩眼高于顶,觉得无人是他的对手,所以对生死从不在意,如今强大的威胁一次又一次冲他袭来并差点夺走他性命时,他终于感觉到了害怕。
是的,他毫无弱点的内心,竟然开始感受到了恐惧。
无萧理了理纷乱的内心,默了片刻,终于开口道,“归尘已经来到这里了,你好自为之吧。”一张嘴,才发现喉咙嘶哑的厉害,“还有,多谢。”
赤炎纳闷看他一眼,“你还会说谢,真难得。”
“不必言谢,我本来就是欠你一条命的,”赤炎面容已经和幽澜教时相去甚远了,但是更加坚毅了几分,“归尘来便来了,我会杀了他,亲手为紫荆报仇。”
“你穿着宫中的衣服,你入了皇宫?”赤炎平静问道。
这个乖张的少年,赤炎根本想不通他的想法,他做什么事情都是随心而为,包括当初从教中救他一命。哪怕与幽澜教为敌,哪怕受了巨大的代价,但他只是随手救了他,只是想那么做——没人知道他救他只是为了问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所以此刻见他入了皇宫,他虽不理解,但也不会太过意外。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过自己最重要的便是自由吗?”
半晌,赤炎似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看来,你是真的爱上她了。”
无萧咳了几下,怔住。
爱?
以前的他只想成为一个厉害的人,一个可以任何人也烦不到他的人,所以他一直在不断地变强,可是现在他却一直在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他变成了他最讨厌的样子。
“我不知道。”他头一次迷惘了,不知这种改变到底是好是坏。
无萧辞别了赤炎,陷入了人生第一次重大的迷惘之中,以前那个逍遥天地的他,和现在这个安逸受命的他,到底哪个更好?
街道上一片热闹,他拖着受伤的身躯,浑身破败地走在路上,人们看见了他都自觉地远远躲开,像是碰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瘟疫。
他视若无睹,只慢悠悠地走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眼前这种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想着想着,甚至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跳了出来。
——不如就这么走了吧。
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他也不必再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可以继续回去坐回当初的自己,只要他想。
反正爱是什么感觉,他根本就不知道。
无萧立在街道上,冰冷的目光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与他们毫不相干,与这喧闹的气氛格格不入,这种生活本来就不属于他。
但他还是被眼前的一对小情侣攫去了视线——小郎君牵着小姑娘的手,一起说说笑笑地走在路上。小郎君突然停了下来,中途摘下了一朵花,将它别在小姑娘的头上,小姑娘抚摸着鬓边花朵,在小郎君的注视下笑的温柔。
他忽的记起那次,他领着她第一次出门,他为堇色别上那只簪子时,一向清冷的她也抿嘴笑了一下,如今见了这一幕,这感觉竟历历在目的又浮现在了脑海中。
是了,当时的她也笑了。
无萧面色奇异。
他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了,是了,他对死从不害怕,只是,他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还在宫里等着他的人,原来她也会对自己这般,笑的温柔。
她对他说过,她会等他回来。
无萧调转了方向,须臾间便闪身不见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中,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样一位少年。
。
“你今日突然令我去朝华殿,你猜我见到了谁?”
皇后坐在梳妆镜前,侍女正为她梳着头发。
“谁?”
“我见到了堇色。”
皇后缓缓道,“她从书房窗台跌了下来,太医看过了,已无大碍。”
堇容端坐着蒲团之上安静喝茶,顿了顿,似很惊奇,“是吗?”
皇后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她……算了,明日,我再去看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