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又下起了蒙蒙细雨,堇色立在廊下,伸手接住灰色天际下细细的雨水。
似乎他在的时候,从来没有在白天下过雨。
这么多天过去了,那个笑意盈盈的少年好像就此消失了一样,再无他的任何音讯。
堇色怔了怔,自己,怎么又想到他了?
雨水一滴一滴顺着掌心纹路,坠入下面湿润的土地。念此及,她拂袖步入雨帘,试图让雨水浇灭自己的那一点思绪。
他不会回来了。
他离开的样子如此翩然,就像一只决然而去的鹰隼。她有种感觉,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够牵绊住他。
他生来便是自由的。
自己又怎么能够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言,便心生希冀呢?
那个少年,她不会再见到了。
正在想着,一方阴影落在了堇色头顶,一把精巧的雨伞隔绝了绵绵的雨水。
堇容不知何时立在了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把雨伞。伞面漆黑硕大,缀有精巧的暗红图案,伞柄选用沉沉的乌木,触手温凉。
“夏雨虽凉爽,但也不宜淋太久,长姐自幼身子不好,还是请回吧。”
见堇色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伞,堇容略一瞥,莞尔道,“我见房内只有一把伞,便随手拿了出来。”
见她没吭声,他不动声色地睨着她的神情,笑了笑,“这伞是长姐的吗?倒是甚为精巧。”
“不是,”堇色顿了顿,终于轻轻道,“这把伞,是别人送给我的。”
堇容轻轻哦了一声,娓娓道,“清明谷历来隔绝世外,想必是哪个谷中人,有这样精巧的东西?”
堇色摇摇头,“不是谷中人,是谷外人送给我的。”
堇容长眉轻挑,面色倒不变,“不知是怎样的谷外人,竟能来到清明谷,想来也非凡人。”
“机缘巧合下的一个病人,碰巧被我救了而已。”
堇容眸光轻转,勾唇一笑。
“长姐随手救他一命,便以此伞作为回赠,倒也是一段妙事。”
见堇色神色怅然,似是不愿再多说,他眸光长久地放在伞上,盯着伞沿锋利的刀片,若有所思。
“夏雨连绵,长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
微澜宫。
放荡颓靡的声音散去,国师从帷帐中起身,一边走,一边系着自己的衣冠袍带。
猩红的帷帐随后挑开,又从里面缓缓露出一条白嫩纤长的腿。
“国师,不多留一会吗?”
国师面色年轻俊美,像是只有弱冠之年。只见他穿戴好衣袍,又不紧不慢地贴上假面长须,只需片刻,俨然又成为了平时那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
“未能让娘娘尽兴,是臣的失职。不过臣尚有事务在身,就不能再多陪娘娘了。”
“哼。刚才□□焚身的,也不知道是谁。”锦妃婀娜的身姿逶迤在猩红色的锦被中,令人浮想联翩,声音也是销魂蚀骨,“国师确定不来了吗?”
“娘娘,近日是多事之秋,铭王又刚刚解了禁闭,娘娘还是切莫心火难消,让陛下抓住了把柄才好。”
缠绵的气氛瞬间消失,帷帐里传来一声怒斥,“不许提铭王这两个字!”
国师顿了顿,面色不变,只是笑了笑,“抱歉,是臣的失言,娘娘切莫动气。”
“都是那个贱种,害得凌儿经受这种夺名之辱,我定让他付出代价。”
国师轻轻抬手,示意锦妃噤声,顿了顿他开口,“进来吧。”
一绛红色流云裙的宫女捧着一个梨花木托盘,盘中盛放着一个精致的八宝鎏金盅。国师自始至终站在原地没有回避,侍女也从未抬眼。
国师盯着侍女颤颤巍巍的双手,淡淡道。“你退下吧。”
“是。”
侍女如蒙大赦,眼前瞠目结舌的场景让她瞬间感受到了危机,马上就想要抽身退去。没想到心思太急,一个崴脚,长长的披帛竟不小心拐带了托盘。
托盘一倾,小盅咕噜噜滚落在了绯红色的地毯上,迅速与地毯融为一色。
侍女吓得面无人色,整个人跪在地上,声音凄厉如鬼,“娘娘饶命!国师饶命!”
那一盅鲜红如血的液体被猩红地毯迅速洇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没用的废物!你是干什么吃的!”
国师见此景,缓步走到帷帐边,一下下安抚着盛怒的锦妃,声音蛊惑温柔。
“娘娘,可莫要为了这等不长眼的小丫鬟动气,有损容颜。”
他随即瞥了一眼抖如筛糠的侍女,淡淡道,“反正她总归是要死的,既然药已经没了,何不来点更新鲜的呢?”
语气就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一般自如。
侍女想起那小盅里猩红诡异的液体,又忆起微澜宫里侍女一个个离奇消失的传言,此刻又当面听得了这番话,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身子瞬间瘫软,“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锦妃被勾起了兴致,慢慢消了怒气,再看侍女惊恐如猎物的姿态,更是觉得有趣至极。
她媚眼朝侍女淡淡一瞥,勾唇一笑,眼神幽深妩媚,如同地狱索命的厉鬼。
“那就听国师所言吧。”
侍女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惶恐地抬起头来,连连后退。
“不要啊……娘娘……娘娘!娘娘饶命!”
国师也笑了一笑,只见他轻轻朝她一勾手,她便不受控制地朝他而去,只一瞬间,侍女便攥到了国师手里。
国师握着少女纤细的脖颈,陶醉地闻了闻。
“不要害怕,我会很温柔的对你的。”
下一瞬,侍女像临死的鸡一般惨叫了一声,头颅一歪,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
庭院里,无萧闲闲地立在屋檐下,看着妇人在厨房煮着饭,李二在庭院里劈柴。
见男人大汗淋漓,一斧子一斧子砍得辛苦,看上去甚为吃力,无萧只是懒懒报臂看着,没有丝毫要去帮忙的意思。
李二劈的累了,伸腰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随口跟他搭着话。
“暮少侠,此番可是要去往何处?”
对啊,何不问问他们呢。无萧想了想,问道。
“知道幽澜教吗?”
李二怔住,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少侠可是去幽澜教?”
“随口问问。”
“实不相瞒,这里便是幽澜教的管辖范围,我们巴蜀之地地势崎岖,又极为落后,自古便被分为一个个的小国,管辖本就宽松散漫。不瞒少侠你说,在这个地方,就算是朝廷,也是难管的。”
“我们这里属于滇国,滇国国力弱小,常年受到别国的混战,战乱中幽澜教便迅速地在这一方崛起,慢慢地平息了战乱,我们也都过上了安定的日子,但是,”
无萧眉头皱起,“但是什么?”
“幽澜教势力盘根错节深不可测,有的人甚至说在朝廷都有教中的势力,教规又极为森严,管理更是严苛至极,稍有不慎便是满门连坐,很多人犯了事都会被押到教众成为奴隶。”
“幽澜教等级森严,高手云集,教中更是凭教主一手遮天,教主下面还有副教主,左右护法,八大教头,上千教众。那些进入教中的平民,据说没有一个出来的,所以对于教中到底是何情况,我们也从来不清楚。”
李二说完了,看了一眼沉默的无萧,“少侠是要去幽澜教吗?据说那里的人都善用一些歪门邪道,蛊术秘术全部不在话下,除了奴隶,幽澜教极少能让外人进去的,就算是少侠这么好的身手,那也得三思啊。”
“我没说我要进去啊。”
“那便好,总之,那个地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为好。”
他以为少年被他说的心生胆怯了,没想到少年沉默了半晌,然后随意哦了一声,混不在意道。
“行,我知道了。”
。
锦妃慢慢拭着殷红如血的嘴唇,一脸餍足。
国师揉弄着她的细腰,又慢慢向上随意揉着,“东宫那边有老奸巨猾的太傅一干人,朝廷也有各处纷纷被收拢,竟然背着我们默不作声地壮大了这么多势力,看来,堇容以后绝对不能小觑。”
“这次盐铁使的离奇死亡,与东宫那里也脱不了干系。看来这些年,他也是暗自找了很多有用的人。”
锦妃猫儿般舒服地扭了扭,声音柔媚入骨,“当年的宁皇后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她死便死了,只是没想到宁皇后向来愚蠢的性子,竟生出了这么一个心思深沉的儿子出来,真是小看她了。”
“以前的堇容,我们何曾顾虑过,只不过是见我们眼色行事的一只蝼蚁,天天对着一个比他小的皇后叫母妃,本以为能够成为他的奇耻大辱,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能做到从容自若,现在也开始反击了,我倒是低估了他的心智。”
国师点头道,“他,却是凌王以后最大的障碍。”
“但是没关系,只要有你我在,何愁一个堇容。”
国师抚摸着锦妃柔顺的头发,缓缓道,“娘娘放心,无论是当年的容妃,还是现在的堇容,臣都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如今这两个人搅在了一起,却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不是吗?”
锦妃得意一笑,艳光潋滟,“没错。”
“这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我凌儿路上的垫脚石。”
曾经的她为了自己,为了那无上的尊荣而争宠,而如今,有了凌儿,她更是要牢牢地抓住帝心,她要为了自己的孩子,荡平他路上所有的障碍。
“堇容也好,堇色也罢,”锦妃缓缓地,一字一顿道。
“你们,都得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