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蚊腹刳脂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和一个疯子做邻居,你不想活了还拉个垫背的。”
“你的意思是邻居起火连累你们了?”
“是的,考不中解元就把所有的书烧了,关键是秀才也烧死了,打掉牙还要往肚子里咽。我以前还以为遇到个秀才做邻居,可以教导教导顺儿。就算做不了官,做个教授或者像你一样做个胥吏不是也挺好嘛,真是想不通。”
“对了,这是两百文钱,你们拿着先用,以后有什么难事可以去太平驿馆找我,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的。”
“侄儿,太感谢你了,这人那……落难的知道才知道谁亲。说实话刚交了一个月的房租,还真有些拮据。”
“据我所知,第一个月前二十天不需要付房租的。”
“有这样的规定?”
“是的,像你们这样因灾害毁房的是可以免二十天房租的。”
“他们怎么没有跟我说呀。”
“就是,这店宅务也太黑心了,明天去找他们。”司空亢的妻子本来没心情,听到司空纶说有这样的规定也愤怒的插起话来。
司空纶听他们夫妻两个在那里埋怨咒骂这店宅务,已经把司空纶当成空气,司空纶就借机告辞出来了。
走了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在吵架,司空纶习惯性望向吵架的地方。这一看不得了,这不是今天查账时,写着空房需要修葺的租赁房嘛,里面有人在居住,嘿,这店宅务果然存在作假账行为,还有就是店宅务竟然还对无家可归的人下狠手,竟然昧了他们本来可以蠲免的二十天的租金。
沈灏,我还以为你只是不拘小节呢,原来你是根本就没有节操可言。
第二天司空纶又把上面写着需要修缮的房子检查了一遍,竟然有十几间是住了人的,写成坏房,租金却进了自己口袋,这房东当的倒是轻松,不用任何成本每月就几贯钱到手。
司空并不着急举报他,因为他们都是官官相护,你以为对的人也许和他是一伙的,这样反而成了众矢之的,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既不暴露自己也把这芝麻官压榨了。
司空亢也就是发发牢骚,第二天他并没有去真的找店宅务的人理论,因为他害怕得罪这些人会给自己穿小鞋。
“你能不能像个男人,窝囊废。”司空亢的妻子在数落他。
“你厉害你去呗。”司空亢反驳道。
“什么?你竟然让我一个妇道人家去找他们理论,你是一家之主还是我是”
“你要愿意我可以不当。”
“你……怂包一个。”
“就当是花钱买清净,就算你这里要回来了,那里他还是会昧你的,我们一个平头百姓怎么能算计过衙门里的人。”
“呸,就长了一张能说会说的嘴,当初真是瞎了眼了。”
司空纶多次走到驿馆的大门口向外张望,王骐感到很好奇,于是就问道:“先生为何今天频频往返于大门口,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
“是吗,有这么明显?”
“当然了,明显的很,有句话说悦而不自知,说的就是你。”
“我的一位故友要来。”
“我说呢,好久不见你这么兴奋了,这位故友在哪里做官”
“帐司。”
“帐司只知道有个三司。”
“以前确实没有,刚刚成立的部门,属于三司。”
“这个部门是干什么的”
“点检审计天下帐薄。”
“我懂了,这是对地方州府不放心啊,估计又会刨出一堆贪官腐吏,但是这里面没有你啊。”
“王骐,这觉悟越来越高了”
“你也不看看我跟着谁混。”
“小样儿……此时此刻不少贪官污吏在那高堂阔椅也如坐针毡吧。”
“还有如芒在背,哈哈……”
“对了先生,那你怎么不让他帮你在京城找个差事,京城大官多,机会也多。我听说都亭驿,怀远驿都是接待外国使臣的,你要在哪里当个手分多长见识。”
“不要说我不愿意,就算我愿意,就像你说的,我有朋友在京城做官,人家还有亲戚在京城做高官,高官一大把,好差事怎么能轮到我。”
“其实我们太平驿馆也可以了,偶尔也会有外国使节下榻,我们还是皇帝驻跸过并赐书过的驿馆。”
“听,外面有声音,有人来了。”司空纶说完趣步走向大门口。
迎面一行人正在跨过门槛向前厅走来,司空纶远远看到他的故友朱易和一众官吏正向自己走来。
走近后司空纶祗揖并说道:“各位钦差一路辛苦。”
对面官吏也一一回礼。
“各位相公的房间已经安排好,请随我来。”司空纶领着官员们来到西厢院,一一安排妥当,又折回朱易的房间。
“朱兄,多年不见,风采依旧啊!”
“司空兄也是风流不减。”
“没法和朱兄比,朱兄现在可是钦差。”
“什么钦差,得罪人的事都躲着不干。”
“事情都是有阴阳两面的,福祸相依嘛。”
“我看到的都是祸,没有福。”
“陛下为什么要专门设立账司”
“国用不足。”
“国用不足在哪”
“奢靡浪费,官吏沉冗。我进了三司才知道,公主出嫁要费七十多万贯。”
“离谱,我这一辈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
“还有更离谱的,一个私身奉钱就八十贯。”
“怪不得都挤破头进宫呢。”
“在宫里,最低也要七百钱。”
“这都和我这个小吏一样了,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司空纶这样一说,朱易就不敢说话了。因为他如果说了,就会伤到司空纶的自尊心。因为和司空纶比起来,他的俸禄是天上,而司空纶是地下。
除了俸禄,他还有职钱、禄粟、职田、绢布、办公用钱、出差办公有驿券,住客栈吃喝不花钱,就连油盐酱醋茶酒炭薪这些生活琐碎都不用你操心,就光俸禄一个月十八贯就是司空纶的十几倍,这就是为什么要寒窗苦读十载拼命考进士,一旦考试便是地蛇变飞龙,麻雀变凤凰,荣华富贵光耀祖宗。
这便来到州衙,崔知州正在书房看书写字,他的夫人走了进来。
“哎呦,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有闲心写写画画。”
“大惊小怪什么?”
“我听说朝廷派人过来点检帐薄了。”
“我当然知道了,你都知道了我还能不知道。”
“那你还在这里悠闲的看书。”
“你想让我干什么?”
“我听说审计官在驿馆里住,你怎么不邀请去请他来家里坐坐,拉近一下关系。”
“我要听你的,我现在可能都被贬到琼州了,妇人之见。”
“走动走动能怎么样,我又没让你贿赂他,动不动就妇人之见,我还不是为你好。”
“我的夫人,你知不知道京城官员到地方公办,我们地方官是不能主动上门示好的,这都是明文规定的,如果被不怀好意的人看到,传到京城我是要被举劾的。”
“总比被查到要轻吧。”
“夫人,连你都怀疑你相公的清廉”
“我当然了解你了,你没有这个胆,我是怕你手下那帮人不干不净给你惹祸,到头来连累你。”
“身正不怕影子斜,真有什么也认了。”
丰乐楼里,专知官文兴和典押郭饴在喝酒听曲。
“相公,我打听到审计官已经入住驿馆了。”
“几个人。”
“总共六个人。”
“那就让让他们查呗,我们是个小司,他们主要查的是盐铁酒粮这些肥司,不用过于担心。我们能贪几个钱,和他们比起来九牛一毛。”
“我们要不要暗地里接触一下”
“我们贪的这点钱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呢,总不会我们贴钱给他们吧,那我们冒这个风险图什么,既要动脑筋,还要冒着受处罚,何必呢?”
“说的对,万一他没查出来,我们这不是等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主动投案。”
“就是这个理!来……今朝有酒今朝醉。”
第二天晚上,朱易一行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驿馆,司空纶立马派了六个人打好洗脚水,洗完脚又给他们揉肩捏腿,以便缓解疲劳,然后又好吃好喝招待。
司空纶在院子里乘凉,朱易也出来坐在旁边。
“住了那么多驿馆,你这里是最舒服的。”
“也不看谁在这里坐镇。”
这时王骐端来两碗甘草冰雪凉水放在中间的茶几上。
“朱兄来一碗解解暑热。”
“在这盛夏,繁忙的工作结束后,能和好友一二在晚风徐徐中喝着甘草冰雪凉水,是多么惬意的事。”
“还记得我们在京城时,你的愿望是什么吗?”
“当然记得,现在想起来真是幼稚。”
“我认为不幼稚,人在每个阶段都有不同的愿望,那个时候是能够天天喝到甘草冰雪凉水就满足了。”
“不要说了,丢人。”
“我蛮怀念那个时候的,带着那一点点盘缠,天真的以为可以走到京城,没想到走一半路就用完了。”
“我们运气蛮好,正好有人喊冤叫屈,我们就帮人家写了一幅讼状,才不至于饿死途中。”
“刚进京城地界,钱又没有了,是又饥又渴,所以看到甘草冰雪凉水就像看到玉液琼浆一样,你就发誓以后我要天天喝甘草冰雪凉水。”
“你还说我,你呢,到了东街巷就走不动了。”
“那个叫东街巷当时都不知道是什么街,看来你后来没少去那里快活。”
“没办法,身不由己,你要这也推脱那也推脱,怎么在这官场混。不过你当时跟我提的那个犹如仙女般的歌妓,后来我真有碰到。别说,你看人真准,她被一位王爷看中想要有非分只想,人家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事都惊动了陛下,还把王爷教训了一顿,说给宗室丢脸了。后来年老色衰就就赎了乐籍,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有的说在老家开了一家酒楼,还包养了一个玉面书生。要是还在的话,我就带你去见见她,随了你的心愿。”
“你看,聊着聊着又聊到女人了,我们聊点你的工作吧,今天点检的怎样,问题大吗?”
“问题大的很,账薄不是有头无尾,就是有涂抹,你说查查是哪个不负责任的书手干的,又不署名,找不到责任人。”
“你的机会来了。既然账簿不严谨,又找不到具体负责人,那你就给陛下上疏献策解决这类问题,你说建功立业的机会是不是来了。”
“说的也是,可是我还没有想到解决办法,你有主意了?”
“关键点就是负责人的签字画押,只有签字画押了,就可以找到具体负责人,因此他就不能敷衍怠惰,徇私舞弊。”
“对,这就是根源,你比如今天我查到的,明明一家已经分为两家,由于胥吏的粗心或者懒惰,账薄上并没有记录,还是按一家收取赋税,这样不负责任,国库不空才怪。”
“还有年月日也要写上,这样他们就不会推诿,还有数目要用雕版印上,这样就不容易涂抹修改。”
“不愧是整天接触账薄的人。”
“还有一种是账薄上看不出来的,你要留意了。”
“说来听听。”
“比如店宅务,可用多少间,修葺中多少间,其实修葺中的数目有虚,有的是可以住人的,只是写成了坏房,租金就流到吏员手里了。”
“这倒提醒我了,明天我要注意了。”
李菽来到曹娘子这里看他舅舅,听到舅母在抽泣。
“这是怎么了舅母,我舅舅打你了?”
李菽的舅舅也在一边黑着一张脸。
“我家的地被官府没收了。”舅母说完嚎啕大哭。
“没收了,什么情况?”
“邻居来信说官府以水灾全家失踪成为绝户,就把我们的田产充公了。”
“这官府也太胆大包天了,对了,那你们要赶紧回去要地呀,若是遇到困难,写信给我。”
“侄儿,我跟你说实话吧,我们其实是为了避税逃出来的。”
“什么,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官府伙同邻居在吓唬你们呢,目的就是骗你回去补税,不过你现在赶紧回去还来得及,不然就真的当绝户充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