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墙（林花谢了春红）
老三每日都自言自语，疯疯癫癫，一会哭一会笑，开心时像个小孩子，哭泣时也像个小孩子。花开了，她摘下一朵往头上一插，羞羞的笑着，像个美丽的少女。虽然衣着肮脏，蓬头垢面，但也掩饰不住她青春靓丽的脸庞和一双大眼睛。
她昨天去邻居家鸡窝里掏了两个鸡蛋，邻居找上门来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老三爹赔笑着赔不是，人家不依不饶，最后老三爹给人家跪下方才罢休。老三妹妹看到此，内心无比悲痛。像是在身上挖了一块肉一样又羞又气又难过。她们纷纷打骂老三这个不争气的姐姐。两个妹妹把老三按到在地上，一个拽头发，一个拍打她，一边骂道：“还去偷人家鸡蛋不？丢不丢人？挺大人拿人家两个鸡蛋，让人家堵着门口骂爸爸，我都替你脸红！”老三不言不语，老老实实的让她俩打。老三爹看不下去了，拉开姐俩骂道：“她一个疯子，你俩跟她叫什么劲！”说完叹口气走开了。姐俩见父亲走了，又对三姐拳打脚踢。老三被打急了，猛的站起身说：“没完了？我看你俩是我亲妹子，我就不理你们了，别惹我动手！”
姐俩顿时愣住了，老三说的话哪像是疯子啊！她们俩乖乖地作罢，各自忙各自的作业去了。
老三依旧我行我素，白天她到处溜达，故意在小孩面前做鬼脸吓唬他们，有时还跑到学校门口，趴着大门往里看，还大叫穆顺的名字。穆顺早就不在这个学校读书了。她见不到穆顺，遇到和穆顺差不多的男孩子，就跑过去，从口袋里掏出脏兮兮的糖纸包着的糖果，递给那个小孩。孩子吓得连连后退，男孩妈妈一边呵斥她，一边厌恶地捂着鼻子带着自己的孩子迅速躲开了。老三每天大多数时间，都蓬头垢面，浑身臭烘烘的在学校门口晃来晃去。见到的人们都摇头叹气，有的说：“可惜了这孩子！没找到好男人，就是罪呀！”
有的说：“这年头找个好男人就像中大奖！坏男人比比皆是！你看那吴福生死了，他的冤魂都不饶了老三，那个吴福利就是吴福生的冤魂吧！”
人们议论纷纷。有的叹息，有的惋惜，更多的是看笑话，把老三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老三成这样，弟弟妹妹也受影响，他们每天放学都往大门口看，如果老三在那边晃悠，他们不敢出大门，就躲起来，不让老三看到。如果没见到老三在大门口，就急匆匆跑出去，一溜小跑跑回家，关上门不敢出去。他们怕见到熟人。人家异样的眼神和鄙视的话语，深深刺痛了弟妹的心。
有人见到老三的弟弟妹妹们，故意询问：“你三姐呢？又跑哪去了？有对象吗？还疯啊！哈哈。”弟妹们一听这话也不言语赶紧跑开了，心里却很难受。
两个小弟弟也很腼腆，遗传了老三爹窝囊老实的基因，在学校，比他小的女孩都欺负他们。都给他们起个外号叫“疯子弟”，意思是疯子的弟弟。两个小男孩早已经没了儿童的天性，整日不爱说话，性格内向，所遇之人都非良人，所处之事都非良善。老师也看人下菜碟。班里穿着好的，家庭好的，当官有钱家的孩子，老师对他们笑脸相迎，对老三的弟弟妹妹却从来都是冷冷淡淡，有时候小弟弟迟到了，老师就让他在走廊站一上午。老三的两个弟弟学习也不好，没人管理他们的学习，在那个家庭，能完成作业就不错了，老师喜欢学习好的孩子，老师更喜欢当官的孩子。老三的弟妹们不是当官的，也学习不好，所以在学校也不受待见。同学们也爱欺负他们。真是兵怂怂一个将怂怂一窝。老三爹生来就怂，所以他的一大窝孩子们也怂。钱是人的胆，没钱就怂啊。
人们往往欺负怂的。就高踩低，这就是人性。
“茶淡不如水，人穷不如鬼”，怂的根源是穷，穷的根源是怂，恶性循环。“马善有人骑，人善有人欺。”老三爹一家人，老老实实地过日子，就是老是受欺负。硬接伤疤的残忍，让老三爹和儿女们自卑。老三爹何尝不想挺起腰杆、抬头讲话，粗声粗气呢！没办法呀，走在外面抬不起头啊，老三给他的脸上抹了一把灰啊！每逢大家都夸自己孩子上了什么学，当了什么官，有了什么好工作……老三爹就赶紧借故躲开，暗自神伤。他不求自己孩子有多优秀，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不闹毛病就行了。这个好端端一个女儿，不结婚时好好的，结了婚成这样，早知道就不让她结婚了。反正也是养着，养一个正常人比养个疯子风光得多吧。老三爹后悔了，他痛恨自己之前为了让人不说闲话，为了有面子，恐怕女儿嫁不出去，稀里糊涂让女儿出嫁。他明知道老三性格软弱，还给她找婆家。性格软弱的闺女就应该养在家里啊！老大老二性格刚强，敢打敢拼，在婆家能活下去，而老三不行。老三太善良了。他记着老伴活着时候，病在炕上。孩子们说怎么能借钱给母亲看病。老大老二主张去打工赚钱，老三却说:“谁能给妈妈看好病，我就嫁给他！啥也不要！”
还有一次老三爹喝醉酒了，摔倒在外面，老大老二嫌丢人不敢出去扶起来他，只有老三出去扶他回来。老三还各处借钱给
只要况且又遭遇两个男人的死亡，谁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啊！老三真是太可怜了，一天福都没享过。他看着女儿瘦弱的摇摇晃晃的身体，蓬头垢面浑身恶臭的样子，死的心都有。他用粗糙的手给女儿梳头发。让弟弟妹妹给她洗衣服洗脸洗澡。
老三爹下定决心要治好女儿。他把正房子卖了，一家老小挤在了工地旁边废弃的土房里。那里原来是工地装工具的库房。然后他打听了一千多里之外的大城市有个精神病院，据说能治好女儿的精神病。把老三收拾干净了，他雇个车拉上老三去了那个城市。他把小蝶和家里的事都扔给孩子们了，让他们从小就自立吧。都说多子多福，他觉得这些孩子如同一座座小山，压在他的后背上，让他直不起腰。
车到了精神病院。好气派的一座建筑物，好几层楼，高大宏伟。窗户都是隔离窗防护网，每一个窗口都如同一个鸽子笼。老三爹眼巴巴地看到两个穿白色衣服捂着严严实实的医护人员，把老三架起来，往里走。老三不愿意，拖拖拉拉的被那两个人拖进去。看着那扇沉重的大门关上后，老三爹才舒一口气，他希望三个月后，女儿开开心心地走出来，勇敢地过正常生活。人得知足啊，老三爹想。这日子是人过的。不指望比谁强，只求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就心满意足了。老三如果病好了，再也不逼他结婚了。就一个人领着孩子过吧。想到此，老三爹浑身充满了力量，在工地卖力地干活，大家都称赞他：“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还这么能干，真难得！”
老三爹在工地干活，几个孩子照常上学。小蝶在家跟着老三爹，上班时老三爹领着小蝶。这个小蝶长得和老三一样，大眼睛白白的皮肤，圆圆的小脸，总是笑个不停。工地上的工友们都开心地叫她丫头。
这个说：“过来丫头，给你块糖！”
那个说：“来丫头，抱抱。”
小蝶成了工地上大家的开心果，也成了大家的孩子。人们干活之余，轮着班看管小蝶，还用自己的钱给她买好吃的。老三爹看到这里，心里很感激，他只想多干活，让工友们能少干点，能歇一会是一会儿。
工友大海摸着小蝶的头说：“我老家四川的，我丫头跟小蝶差不多大，唉，一年才回去一趟，一年才见孩子一面。”
旁边的工友说：“把孩子老婆接过来吧！”
大海叹口气说：“就这破地方，还接来孩子老婆？地方小物价还高，比大城市消费都高！盖完这栋楼，我就回去了，不在这干了。”
是呀，老三爹觉得大海说的对。这个地方经济不发达，而且黄沙遍地，人们没有经济来源，但凡有个什么大工厂之类，老三也不至于找不到工作。老三爹想，不行我也出去打工去，只是孩子们上学呢。唉，少生几个就好了，生完了才赶上计划生育，早点计划生育就好了。现在提倡“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真是个好政策啊。可惜没赶上。老三爹苦笑着，一边干活一边想着自己这辈子好像除了生一堆娃，别的啥也没干成，真是白来世上走一遭啊！他把他的想法在吃饭时和工友们说了。工友们也乐了，他们说：“谁不是呢？这辈子就是完成生了孩子这一项任务，其他的就是养孩子，然后孩子大了，自己也死了，好像就是白来一遭啊！”
大海说：“我下辈子可不来这世上了！如果实在逼得让来，那就托生个动物，动物没思想，哪怕托生个猫狗牛羊也不做人了，太累了！”
老三爹心里想：如果有下辈子，他也不托生人了。他觉得托生猫狗牛羊也不好。动物没有人强大，到时候还不是被丢弃或者被宰了吃肉。托生个植物挺好。你看那山坡坡的草，春天绿了，秋天黄了，“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是草可以，树木不行，乱砍乱伐，树也活不长久。还是做草吧。又一想，自己在这个世上混日子，不就是草芥吗？自己本身就是草芥，为何下辈子还托生草？去他妈的吧，老子下辈子不来了，化成灰也不来了！他愤愤地想，如同阿q一样愤愤地骂。
三个月马上就过去了。秋天到了。老三爹喜不自胜，雇了车去接老三回来。精神病院的大门开了，老三被同样两个穿着白大褂捂着严严实实的人领出来。老三默然地看着自己的爹，不哭不闹不说话。老三爹看着女儿还算干净，头发梳的整齐，不是蓬头垢面的样子了，很高兴，招呼老三上车走。老三也不言语，默默地跟着老三爹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无话，老三爹问啥，她都不说话。老三爹纳闷了，怎么这孩子不说话呀？不过老三不哭不闹，不疯不跳，这就是好了。老三爹开心了，一颗心落在了肚子里。好了就好，三丫头好了。他的老心脏踏实多了。
老三回到家，看着小蝶。小蝶扑过来喊妈妈。老三看着小蝶好像不认识，也不哭也不笑，毫无表情。老三爹道：“这下好了，小蝶，你妈好了，你有福气了。”
老三在这个小土房里的床上坐下来，低着头不说话。四周的墙壁没有刷大白粉，黄泥墙显得很暗。刚搬来时，屋子有点潮，爱生跳蚤等小虫，老三爹买来了来苏尔消毒水，把里里外外都喷洒了一遍。
现在是秋天，蟋蟀老是进屋，还有别的虫子。也许虫儿们知道秋天到了，外面要冷了，就爱往屋里钻。三姐回来了，妹妹用来苏尔兑点水，里外消了毒，这样小虫子就不进屋了，睡觉也安心了。妹妹们把屋子扫了一遍又一遍，桌子擦了遍又一遍。他们觉得三姐好了，回来了，他们干活都开心，也爱干家务活了。
弟弟妹妹高兴地大扫除，他们把姐姐的床铺整理得干干净净，还铺上了牡丹花的床单。这个床单还是老穆和老三结婚时买的，老三一直没舍得用。老三坐在盛开的牡丹花的床单上，默不作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脚。弟弟妹妹和她说话，她也不言语，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跟一尊雕像一样冷漠。
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老三爹买回来的包子，大家还炒了两个菜，庆祝一下老三归来。吃完饭，弟妹们七手八脚地收拾完屋子。老三不想吃东西，拿起筷子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最后还是决定不吃了，再也不动筷子了。老三爹嘱咐儿女们：“我去上夜班，你三姐要是饿了，你们给她热热饭。别一味地睡死觉！”弟妹们答应着。
叮嘱完孩子们，老三爹不放心地过来又看了看老三，老三依然不语，坐在炕上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老三爹放心了，他赶着去工地看门下夜。他主动加了一个活，白天干活，晚上下夜，他想多挣几个钱。他带着两个儿子也去了工地，让他们睡在工地门房里，那里的条件比他们的土房，相对还好一点，有蚊帐还有开水喝。老三的两个妹妹要上学，早早写完作业过来说：“三姐，睡吧。”老三不言语。妹妹打了一个哈欠，也去睡了。小蝶挨着两个小姨也睡着了。
夜深了，四周静悄悄的。老三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爹拖着疲乏的身子领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儿子回到小土房。门打不开，他敲了半天门，才把两个丫头叫醒。
老三爹骂骂咧咧：“睡这么死？也不看几点了？不上学了？”
孩子们把门打开。老三闻到一股强烈的来苏尔消毒液的味道。他大惊失色：
“晚上还喷啥消毒液？”
两个小女儿纳闷着说：“我们没有呀！”
大家赶紧往里屋跑，一看到那个场景，老三爹至死也忘不了。只见老三穿戴整齐，安静地躺在那个牡丹花开的盛艳的床单上，脸向一侧歪斜，嘴角好多黄色泡沫，枕头上也是黄色泡沫。手边的床单皱皱巴巴的，脚把床上铺的褥子踢得稀巴烂。地上扔着一个褐色的大瓶子。老三爹记着里面满满的来苏水，现在都成了空瓶了！老三这是喝了一整瓶的消毒药水啊！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直呛人们的鼻孔。老三爹吓坏了，踉踉跄跄地哭着跑出去喊人。几个孩子也哇哇地大哭起来。左邻右舍和工友们都来了，医生也来了，警察也来了。这个时候老三早已四肢僵硬了。老三爹一屁股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哎呀没法活了！这孩子不是刚从精神病院给治好了吗？怎么寻了短见啊！”
经过检测，老三是自己喝消毒液自杀的。不敢想象，她是怎么喝下去的，难受成啥样？看着被蹬烂的床铺和皱巴巴的床单，看着那鲜红灿烂的牡丹花的床单，如同一团血在上面酝酿……
老三爹整理老三的床铺，看到枕头底下掖着几块零钱和一堆钢镚，他泪流满面：“就这几块钱，老三还给家人留着！老天爷呀，你可要了我的老命了！”
大家始终不明白，老三为何自杀？
有人分析：老三一定在精神病院受到非人的虐待，所以心里没有了活下去的愿望。
也有人分析：老三回来看到穆顺还没要回来，心里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万念俱灰所以走上了绝路。
还有人分析：老三从精神病院回来，不吵不闹，不言不语，肯定她的病好了，既然好了，她就寻思这日子怎么过下去？看着一大家子都靠老父亲养着，她没本事帮忙，想一死了之，就能解脱了。
更有人分析：老三不是精神病，老三是抑郁症。这抑郁症是看不好的，得自己走出来。老三因为两段婚姻都失败了，孩子也被人抢走了，她万念俱灰，觉得活下去就是折磨，所以一死了之。她是没走出来啊！
应该说老三的抑郁症，是从嫁给吴福生就开始了。可以说吴福生家暴老三，精神折磨老三，还为了钱让别的工友践踏自己媳妇。老三从那时起受到惊吓就抑郁了，只是大家都没在意。后来幸亏有了老穆，让她的抑郁症缓解了一段时间。老穆死了后，她抑郁的厉害了，但是穆顺让吴福利抢走了，是压倒老三的最后一棵稻草。于是老三决定不活了。去不去精神病院，老三都得死。她想死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吴福生和工友交易把她卖了那段时间，她就有了死的念头。癌症不是马上得的，是长年累月积攒出来的。有了想死的心，谁也救不活了，就如同有了癌症，一开始就是恶性肿瘤，再怎么治疗也是恶性的，只能泛滥不能消失。切除毒瘤只是暂时缓解，复发只是时间问题。老三啊，病根就在吴福生上。女人嫁人，真是去投胎啊！
……
亲戚朋友们，左邻右舍们都不明白老三为什么自杀。老三临死前怎么想的，谁也猜不透。有人一想起来那个药水的味道，就打哆嗦，闻着都难闻，喝下去怎么受得了！老三真是铁人啊！老三啊老三，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老三爹也不明白。他曾想去告那个精神病院，因为女儿回来第一天就自杀了。后来亲戚朋友劝他别找麻烦了，打官司需要钱，你没钱没时间。反正人已经死了，打赢了官司也活不回来了！老实人就算了吧，老实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能不惹事就不惹事。吃亏就吃亏吧。再说了也许人家精神病院给治好了，老三病好了明白过来了才死的，你和人家打官司能赢吗？
老三爹默默地低下头钢牙咯吱咯吱咬着狠狠的说：下辈子绝不做人了！
听两个妹妹说，没去精神病院之前，三姐老爱疯疯癫癫的到处跑，还曾经嘻嘻哈哈地对她俩说：“再过几年，前院给我介绍吴福生的那个女人就死了！再过二十年，后院的李大娘就死了！再过三十年，爸就死了！再过五十年，大姐二姐也死了，再过一百年，现在活着的人都死了……”
这说明，老三心里比谁都清楚，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也逃不脱。三五十年后，一百年后，现在活着的人，还有谁活着？还不是都和老三一样去死了！老三只是钻进了牛角尖，想提前解脱罢了。
人们往往面对自杀的人，都会说：“死都不怕还怕啥？”事没轮到自己头上呢。抑郁的人有几个人能走出来？大到名人，小到老百姓，遇到事想不开的大有人在。抑郁了还能自己走出来，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希望啊！老三不是没勇气，而是没希望。孩子被人抢走了，明明自己是当妈的，却没有拥有孩子的权利。谁能给她做主？老实巴交的父亲？还是年幼的弟妹们？自己也没有哥哥给出气！老三家的状况就是又穷、又没儿子挺起门头。老三爹还窝囊，耳根子软，没本事没工作。这样的穷家庭，人人避之不及。家里除了老三是嫁给本地农村，其他的姐妹都是嫁给外地了。本地人怕受连累，再好的女儿，家庭不好，也找不到好男人啊。
老三的葬礼非常简单。即便简单，老三爹也拿不出钱来给女儿买口棺材。老三爹到处借钱，才买了一口薄皮棺材。
葬礼上，这个亲戚说自己本命年，不能不穿红，只能红衣服外头套上了一件黑色外套。那个亲戚说自己体质虚，不敢不穿红戴绿，所以特意穿了绿色打底衫围了一个红色围脖辟邪。不知道的还以为参加婚宴呢。外人们却唏嘘不已。亲戚们对老三爹说：“别伤心了，伤心也活不过来了！反正精神病人活着也是受罪，死了也许就解脱了！”在他们看来，老三家这样的穷亲戚，远离最好，没有比有还体面点。
老三爹一手拿着一个酒瓶子，左一口右一口喝着。葬礼上有人穿红戴绿，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看热闹，有人生不如死。
老三爹就生不如死啊！他坐在破墙头上，就着秋风喝着酒，泪流满面，一会嚎啕大哭，一会儿又唱起不着调的歌，胡子拉碴，白发苍苍，活像当年伍子胥啊！
人们看着老三爹那痛苦的样子，心里感触道：“这老头子得多难受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他们不知道的是，老三爹悔呀！他悔的肠子都青了！为什么要给老三找个吴福生啊！吴福生啊，你这个畜生！害了我女儿一条命啊！我为什么要把女儿送进精神病院啊？如果不去，宁可她疯疯癫癫蓬头垢面，还能活着呀！这下好了，清醒了反而去死了！看来人活着就得糊涂，不糊涂也得装糊涂啊！糊涂能稀里糊涂活下去，清醒了反而活不下去了！
人们给吴福利捎信，让他把穆顺接过来参加他妈妈丧礼。吴福利夫妇一听老三死了，怕受牵连，赶紧带着穆顺连夜出去打工了。联系不上穆顺，葬礼只好按部就班地举行、结束。小蝶趴在坟头上，玩着土，她还不知道“死”是啥意思。老三爹难过地在床上大躺了三天。几个女儿们也都回来了，看着老爹的样子心疼不已。
秋风起，北雁南归。
看着老爹吃饭了，不哭了，出嫁的女儿们像燕子一样都飞走了。她们有她们的日子要过。每一个家庭都有一段奋斗史。每一个女人都有一段血泪史。熬过了，就活到老再死去。熬不过，就提前死去。早晚都是死，不知道这世间的人啊，为何拼命地争来争去，夺来夺去，唯利是图、就高踩低……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属于老三的日子落幕了。几百个上千个老三们继续苟活着。她们的命运如何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