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的沟沟坎坎
老三又怀孕了。
她非常重视这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老穆的。老穆对她和两个孩子好,她必须给老穆生一个自己的孩子。老穆非常开心。每天下班都要抚摸妻子的肚子。名字都起好了,不管闺女和儿子,都叫穆阳。
“这名字比顺顺的好听!”老三爹笑着说。顺顺说:“我不想叫吴顺顺了,我叫穆顺吧。”
老三爹说:“为啥?”
顺顺说:“都是两个字的名字,为啥我叫三个字的?太土了!”
大家都笑了。
“好好好,我们就叫穆顺了!但是户口改不了名字了,平常就叫你穆顺行不行啊!”老穆摸着雨顺的小脑袋瓜。
顺顺很开心。
老三为了贴补家用,找了一个糊纸盒的活,在家看孩子做饭,闲空就给人糊纸盒。一个星期交一回货,然后,再拿回原料继续糊纸盒。顺顺放学回家也帮妈妈糊纸盒。晚上老穆回来买了花生米和酒,想叫老丈人过来喝两盅。老三爹说:“你那么胖别喝酒了,小心得高血压。”
老穆说:“没事没事,我这么强壮,不会得高血压,我今天还上架子了呢。”
喝完酒,躺在被窝里,他对老三说:
“明年咱盖两间新房。从现在开始就要攒钱了。”说完就打起呼噜来了。老三看着他这么快就睡着了,羡慕地说:
“真是好福气,粘枕头就着。睡眠太好了。”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老三起来给孩子做饭,饭做好了,老穆还没起。她给孩子们端上饭,让他们自己吃。就走到床前用手指点了点老穆的头说:“快起吧,都几点了?赶紧起来吃饭吧。”
老穆不言语,也不动。她摇了摇他的胳膊,还是不动。她吓了一跳,神情顿时紧张起来。她用手在老穆鼻孔摸了一下,没有呼吸了。老三失魂落魄地跑出去瘫坐在门口哇哇地哭起来。
老穆死了。尸检结果是心脏病,血管全堵死了。老三那几天傻了一样。她不明白好端端的老穆怎么就死了。是,他爱吃肥肉,他爱抽烟喝酒,他爱吃完就睡觉。前些日子他说手脚有点麻,谁也没在意。老三哭的跟泪人一样。躺了几天,下红不止,去医院看了,说孩子流产了。这更让老三痛不欲生。短短几天,她没了两个亲人。唉,人生如梦,人生如戏。
自此老三精神恍惚,又睡不着觉了。天天喝安眠药。脸色蜡黄,眼窝深陷,瘦的不成样了。老三爹看着心疼,闺女这样,两个孩子怎么办?不行再找一个?
老三摇摇头,她说自己可能克夫的命,两个男人都被她克死了。她不能再害别人了。老三爹叹口气说:“那是迷信!生老病死是人之常。不找男人,你两个孩子怎么办?”
老三牙关一咬说:“爸,你别管了,我干泥水活挣钱养两个孩子!”
老三爹心里苦啊!生个闺女太不省心了。他买了两瓶酒对嘴咕咚咕咚喝起来,想麻醉一会是一会。喝完酒他走在大街上就肆无忌惮地唱,引来不少人围观。外人指指点点,说:“他们家的老三命不好!把这个家搅得乱七八糟的。”
老三把雨顺送到学校,领着女儿小蝶走在街上。茫然若失。她想找工作。她看到一家服装店贴着“招聘”两个字,小心翼翼,壮着胆子进去。老板娘一头金色卷发,问到:“买衣服?”
“哦哦,不是,我看你们这里招人是吧?我想试试。”老三小心地说。
“我们这里只收年轻的,四十多岁的不要!”老板娘冷冷地说。
老三羞红了脸,领着小蝶赶紧退了出来,她回望这间不起眼的服装店,心里好羡慕:“啥时我也能开一个就好了!”
老三今年才二十八岁,老板娘误以为她四十多岁。贫穷和生活的坎坷让她比同龄人老了许多。
忙乎了一老天,也没找到活。垂头丧气地回来。前院王大妈看着她憔悴的样子就过来劝道:“老三,人死不能复生,你得往后想,老穆没了,你和孩子得继续活下去。别想别的了,赶紧给娃做饭去!”
老三心存感激地点点头,进屋了。
平常这个时候早就听到老穆爽朗的笑声,但是自此之后屋里冷冷清清,少了一个人,如同生活中少了阳光,黯然失色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三又去找工作。
她找了一个饭店干洗碗工。老板看样子还比较和气,她同意让老三带着女儿工作,不过必须洗完碗才能回家。老三想,能有多少碗吧啊,她觉得她干活快,半天就能把一天的活干完。结果一进洗碗间就傻了,桌上、案子上、地上,全是堆积如山的碗,她有点发晕。没辙了,干吧!她埋下头稀里哗啦地放水、倒洗涤剂,然后把一堆碗放到水里,卖力地边转边洗。衣服和鞋都溅湿了。切菜的大姐告诉她,洗碗得穿雨鞋带胶皮围裙和胶皮手套。老三第一天上班,也不知道这些,所以啥都没准备。小蝶在凳子上歪着脑袋都睡着了。她还在洗碗。洗完了地上一堆碗,工人又推进来一车碗。她愣住了。原来这个饭店有对外加工洗碗的工作坊。这个活就是无穷无尽地洗碗。每天十个小时,把规定数量的碗洗完才能吃东西或者下班。
老三把最后一只碗放到筐里时,已经半夜十一点了。她干了十多个小时,精疲力尽,孩子从椅子上掉下来,躺在地上睡得香甜。她抱起孩子眼泪止不住的流。
下班了,她背着孩子走在漆黑的路上,边走边嚎啕大哭。黑夜如同一个巨大的山洞,吹过来的风,冷冷的。她的手又红又肿,有的地方都破了。指甲都快掉下来了。她跌跌撞撞地回家,看到清屋冷灶的。雨顺估计让爸爸接走了吧。她累的把孩子放在床上,直接就躺了过去。也不知道是晕过去还是睡过去了,当她醒来时太阳已经照在脸上,暖洋洋的了。小蝶在妈妈怀里,睁着大眼睛看着妈妈,不声不响,她那么小就知道妈妈累,不好打扰妈妈。真是懂事的好孩子,妈妈心疼的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忽然想到穆顺,赶紧起床,浑身酸痛。她也顾不上做饭,直接背着小蝶就去父亲家。老三爹正准备送雨顺上学,看到女儿脸色蜡黄,踉踉跄跄地进屋,还以为怎么了,就问:“咋了咋了?”
老三看到穆顺,心掉肚子里了。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小蝶从她后背下来对老三家爹说:“姥爷,我妈洗碗去了。”
老三爹看着老三那双红肿溃烂的手,心疼地说:“不如去工地干呢,工地还有歇息时间,洗碗工不是你干的,那得洗多少碗?全城的饭店都在那里洗,就你一个人,洗到啥时候?孩子怎么办?”
老三为难的说:“都干了一天了,不干够一个月不给钱啊!”
老三爹气愤地说:“别干了!”
老三不去洗碗了。不洗碗干啥呢?总不能老用父亲养着吧。父亲养了女儿的小,不能养女儿老吧?更没有义务去养隔辈人吧?老三还得找工作去。她现在这个样,就两条路,一条再找个男人,让那个男人养他们娘仨,一条就是自己去干活,跟个男人一样,又当爹又当妈。这两条对老三来说都比较困难。现在人现实了,二婚都不愿意养前窝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况且老三有两个孩子。日子真难啊!
谁都发愁她的日子怎么过下去呢!老三发愁的是怎样活下去。可是老天好像不让她好好活下去。
老人们都说:“大的疼老的娇,吃苦受累在当腰!”在家里老大和老小比较命好,老三是当腰,命就不好。老三也知道,她曾经看过一部电影《五女拜寿》,里面的老三又穷又可怜,命不好。她也觉得自己命不好。
第一,从小没了妈,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哪有好命!
第二,嫁了两个男人,都死了,寡妇的命能好吗?
第三,不到三十守寡,带着两个拖油瓶,没钱没工作、没房、没积蓄、没特长。造孽呀!老三爹也奇怪,这老三怎么命这么不好!那几个女儿嫁出去了,日子过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不至于让他操心,老三啊老三,对她怎么操不完的心啊!
过了几天,老三又去工地干活了。她这种情况只能适合工地。把孩子往地上一扔,随便她玩去。自己当小工,累了还能喘口气,只要供得上大工的料就行,而且中午还管饭,工资也不少,就是先压着,但是有了困难可以先支取。
大家又开心干活了。这些工人们都是大老粗,说话冒黄腔,没个正经的。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他们嘻嘻哈哈地一边干活一边开玩笑。
有时候说话让老三脸红。老三也不爱说话,谁爱说啥说啥,现在的老三没了之前的敏感,木讷得如同傻子一般。有时候大工师傅跟她说了好几遍拿这个递那个的,她愣在那里无动于衷。师傅们交头接耳地说:“要不是个女的,早就换人了!”
是呀,工地上女人少,有这么个女人在这水泥钢筋尘土里,还能有点色彩,也给生活添了点情趣。尽管老三干的活不尽如人意,但是谁也不想赶她走。可怜的老三现在跟之前的老三,好像换了一个人。之前的老三,干活是把好手。能干,有眼力见,还干的好。不管是做饭还是干活,她都干的又细致又干净利索,还快。生活把她折磨的不像个女人了。头发乱蓬蓬的,不是不梳头,而是不想梳头。脸也不洗,衣服脏兮兮的。孩子也脏兮兮的。她一天也没个精神,白天干活恍恍惚惚,夜晚却精神的很,瞪着眼睛睡不着觉。那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那就是抑郁了。女人是脆弱的动物,遇到难事想不开就容易抑郁。再说老三年纪轻轻就经历两次打击,她觉得自己没胆了。风吹草动都会让她吓一跳。如果说能支撑她活下去的勇气,就是这两个孩子了。尤其是吴顺顺,哦不,是穆顺。她不要让他姓吴了,她渐渐迷信了。她认为“吴”和“无”同音,就是没有了的意思。吴福生就是无福生,吴福生是没有福的人。吴顺顺就是没有顺顺,那不要了她的亲命吗?可不能叫吴顺顺了,就叫穆顺,对,穆顺、穆蝶。她每天这么想着想着,手里的活又干错了。师傅们看着她叹口气。一个师傅又好气又好笑:“你他妈傻了吗?”
“别骂她,她受过刺激!”另一个师傅同情地说。然后就把她死了两个男人的事跟大家说了。
“那不是克人精吗?”工人们哄堂大笑:“两个铁汉子都被克死了,啧啧,厉害!八成是个铁裤衩吧哈哈!”
哪里都有看笑话的,哪里也不缺落井下石的。身居高位的人,大家都踮着脚去巴结说好听的,低到尘埃里的人,大家都想踩上一脚,这就是人性,欺软怕硬。
慢慢地,老三在工地受欺负了。工人们看骂老三,她也不言语,就认为她好欺负,所以就得寸进尺,没事就耍笑老三,有时候还动手动脚。
老三面对欺负她的人无动于衷,像个圣人一样,不理不睬。谁也不知道她的内心怎么想的。
有一天,老三爹跑到工地急匆匆地对老三说:“老三!穆顺不见了,我去接没接到,老师说让人接走了,是你接回来了吗?”
老三木木的神情突然激灵了:“爸,我没接呀!我一直就在工地干活呢。”
说罢,她赶紧扔下铁锹,抱起玩土的小蝶,飞也似的往学校跑去。老三爹也赶紧跟了上去。
工人们望着这爷俩的背影,叹气说:“老三又摊上事了!”
老三真的又摊上事了!这事还不小,孩子丢了!孩子丢了如果找不到,这会要了老三的命。学校查了监控,隐隐戳戳看到一对男女在学校巴头望眼,不一会穆顺放学在大门口等姥爷,那夫妻俩拽上穆顺打了车就跑了。大家不认识那两个人。于是报了警。警察多方巡查,原来是吴福利两口子把孩子偷走的。警察了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认为是私事,就带着老三去吴福利家交涉,只能劝他们和解了。一方面赞成大伯收养穆顺,一方面老三守寡,精神又不正常,养孩子也困难。老三死活不乐意,她非要领儿子回家。儿子也哭着不愿意在吴福利家。就这样僵持着,警察也没了办法,就对吴福利说:“本身你们偷接孩子就不对,孩子不乐意,那就让他妈领回去,你们再慢慢沟通。”
吴福利点头哈腰地送走警察,回头示意媳妇把孩子抢过去。吴福利媳妇五大三粗的,她扑过来直接把老三撞倒,然后死死地拉着穆顺的手往屋里拉。穆顺被大娘拽着边走边哭。老三扑过去抢孩子,结果门从里面锁上了。她跪在门外哇哇地哭,央求二嫂把孩子还给她。吴福利轻蔑地看了看她,说:“你这泼妇!你嫁了人还不滚!老吴家的种子不能让你给拐的坏了!”
老三哭的死去活来。天黑了也不肯回家。老三爹在家看着小蝶,天黑了也不见老三回家。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惦记着。
老三在吴福利家大门口跪了一夜,她都崩溃了。头靠在墙上,头发披散着,嘴角流着血。目光呆滞。太阳出来了,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突然站起身,嘻嘻哈哈地边跑边笑,一只鞋丢了都没发现。
老三疯了。可怜的老三爹老泪纵横。他也曾和吴福利交涉孩子,但是被吴福利打了出来。他也曾去报案,但是人家说老三是自己疯的,不关别人的事。他领着穿着破烂衣服脏兮兮蓬头垢面的小蝶回家去了。老三每天疯疯癫癫的,一会光着脚丫子在大街上捡菜叶子,一会儿又去鸡窝,把头钻进鸡窝里,头上沾满了鸡粪和鸡毛。她浑身臭烘烘的,过来过去的人们捂着鼻子躲开她。她也知道回家,一回来就抱着小蝶亲,不高兴了把小蝶扔在地上,小蝶摔痛了就哇哇哭。老三爹叹了口气愁的没办法。为了防止她再乱跑,央求大夫给她多开睡觉药。可是老三吃了不管事。大家劝她:“你前大伯子也是为你好,你没能力养孩子,他们替你养着,又不让你拿钱。你不是还有小女儿嘛!”
事没放在别人头上,别人怎么会体会老三的痛呢!
前院王大妈说:“估计跟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找个看香的看看吧!”
老三爹买了礼物,把孩子放到王大妈家里照看几日,就带着老三去山里找看香的“神仙”。
“神仙”就是跳大神之类的神婆神汉。人家收了礼,让老三在床上躺了,就装模作样地施法,然后念念有词。披头散发,呲牙咧嘴,老三爹虔诚地烧香磕头。
过了一会,神婆慢条斯理地说:“你家丫头这是跟了兔子仙了!我让仙人走了。你赶紧掏钱上供吧。上完供,把这神药吃了就好了。”说着她在几张黄纸上写了几个不认识的字,然后烧成灰,把灰收集了,包在一个小纸包里,让老三回家睡前喝了。老三爹小心翼翼地捧着“仙药”回家让老三喝了。
老三喝了以后居然睡着了。老三爹双手合十:“多亏神仙保佑!”
第二天,老三依旧是疯疯癫癫。老三爹后悔了。这看香的也是个骗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