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被篡改的电影(一)
“要帮你带个口信吗？”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朦胧的月色下，三三两两的情侣手牵着手，在柔软的草地上悠闲地漫步着。他们低声呢喃，尽情享受着这最后的不真实的时光。
韩安安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他来到这个地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起初对这里陌生又怪异的氛围感到有些不适，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慢慢地适应了这种独特的环境。如今，他可以坦然面对那些看似奇怪的人和事，甚至从中找到了一些乐趣。
他从韩原的记忆中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刚才的见闻一字不漏地告诉了一直在等他的老谢。
老谢听完之后的表情变得十分怪异，令人难以捉摸。他原本平静如水的面庞此刻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既没有因为听到自己还活着这个消息而表现出丝毫的惊讶和喜悦之情，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或看法。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地倾听着，宛如一座沉默的雕塑，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他的眼神空洞无物，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与外界隔绝开来。
激动了一会儿的韩安安终于意识到了老谢的不对劲儿。他紧张地想了几秒，底气不足地开口道：“对不起啊，老谢。你…你没生气吧？我刚太激动了。”
老谢勉强地笑了笑，“你道啥歉啊，你能回去这是好事儿，我也高兴。你小子哪儿都好，就是有一条，太小心了，以后大气一点儿。”
两个人坐在夜空下，人手一罐啤酒，像朋友一样聊闲天。
老谢问，“所以你什么时候回那边去？现在你的身体没事儿了，回去应该就能醒。”
韩安安有些犹豫：“我爷爷……回去之后应该再也见不到了。我想多陪陪他，至少别让他一个人走。”
老谢脸上露出了欣赏的笑容，他轻拍面前年轻人的肩膀，缓缓说道：“小伙子，你做得好，对姐姐敢豁出命去，对爷爷也是真心孝顺。我曾见过几个跟你一样一只脚在阳间的人，有一个倒霉蛋，就在他中奖那晚，遭遇抢劫犯，魂都飞了。不过，最终他还是回到现实世界，继续享受花不尽的钱。所以你也不用担忧，等你回到原处，一切都会顺利平安”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迟疑和不确定。
略微沉默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说道：“但是，按照你所描述的情况来看，你爷爷残留下来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换句话说，他的记忆结构正变得越来越脆弱、不稳定。我实在无法断言，你是否还有机会再次见到他所以，如果见不上这一面，也別太难受。”
听到这番话，韩安安脸上原本灿烂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来，再喝一杯！”老谢又开了一罐递给了韩安安。“小韩，你叫我老谢，我叫你小韩，好吧？”
“好。”
“对不住啊。”
“怎么这么说？”
“当时把你从地铁站现场带走了，不然你再多待上一会儿说不定就发现自己被送进急救室，发现自己被救过来了没有死，现在说不定已经醒过来了。”
“别别别，说不定我不来这里就再也见不到我爷爷了。你也是好人，我还是要谢谢你。”
老谢又吸了一口酒，心事重重地问韩安安：“小韩，你走之前再给我讲讲你的事儿呗。”
“穷学生的故事有啥好讲的，你一个大老板怎么不讲讲自己，让我开开眼界？”
老谢无声地笑了。
“你之前说，你和你姐分开是因为父母离婚了，那你跟了谁？妈妈？”
“我爸。”小韩有点不明所以地地看向老谢。
“你喜欢跟你爸过日子？”
“不是，是我妈不肯带我。”
老谢把易拉罐放下，“对不住。”
小韩不在意的摇摇头。“没什么了。她的样子我都快忘了。当然，她也早把我忘了。”
“那你爸呢？”
“他啊，怎么说呢，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老实巴交＇。他人确实挺好的，没有什么坏心眼儿，但就是……不太爱听我说话。每次我兴致勃勃地跟他聊天的时候，他总是没有兴趣，要么胡乱应和两声，要么干脆就沉默不语。他是水利局的，经常要到野外去执行任务，一去就是好几周，不在家里。他，他……”
“你跟他在一起很别扭。”老谢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吗？”
小韩点点头。“虽然我知道他工作很辛苦，也理解他的难处，但心里还是会有些失落。有时候真希望他能多听听我说话，多和我聊聊天，这样我们的关系或许会更亲密一些吧，可是……我知道我该孝顺该体贴，但就是感觉在他身边很怪。”
老谢拍拍他，“不怪你，小子。当爹的太木讷，儿子又太懂事，结果自然两个人就会没话聊。何况有的爹压根不是木讷，就是彻头彻尾的混蛋。嘿，喝酒开车狂奔就很混蛋，还好我死了，没有再危害社会，是不是？”
小韩咧开嘴笑了笑。
“所以想好没有，回到了那边，你想干什么？要想通了，那些遗憾、暗恋之类的，就让它们一次性被清空吧。从此以后，要好好地享受生活，该吃就吃，该喝就喝，遇到心仪的人就追。毕竟，有几个人能活两次呢…”
韩安安的嘴角笑意盎然：“去见我姐，我爸，回趟老家给我爷爷上香。还有……去一趟你家。”
一直笑眯眯的老谢突然失去了笑容：“你上那里去干什么？你要干嘛？”
小韩诧异地看着他：“这还用问？我们相识一场，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想去你家看看，至少问清楚你葬在哪儿，烧点钱、上柱香。对了，你家还有谁？有儿子女儿吗？”话没说完，老谢已经起身背向韩安安走开了。
韩安安突然发觉自己的好心仿佛起了反作用。他不知所措，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背后，小声地说：“老谢？老谢？”
老谢不说话。
“对不起，我哪里说 错了吗？”
老谢仍一言不发。
小韩苦思冥想了好久，实在想不出该如何道歉，只得怏怏地告别：“抱歉了老谢，我先回房间了。明早我去找爷爷之前，如果你消气了，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好吗？”
老谢在韩安走出几步远时突然扭过头，声音生硬又坚决：“不，你找不到他了。”
韩安安转过身来，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呀，老谢，我答应过爷爷的……” 老谢直起腰板，直视着韩安安那清澈如水的眼眸，缓缓说道：“今天你最后一次进去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儿。按理说，因为执念而使记忆保存得更久，这不少见。通常情况下，这样的记忆应更为稳固才对，然事实却截然相反”他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如何更好地解释这一现象。
“加上你所听到的内容，他对故人故事的思念已经达到了病态的程度，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一遍遍放电影了，他要夺回荧屏！”
“你是说……”
“他急着打发走你也是这个原因。他要破坏规则，他在自杀。”
“他不是想重温记忆，他是想篡改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