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章 探访过去(二)
“没有找到？”老谢问。
两个人正坐在绿地上。“已经几次了？”
“一天一次，已经一个月了。”
老谢给韩安安端了杯啤酒，“老人的记忆能持续保持三年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的记忆，也就是死去后的你爷爷这个‘人’正在消失，很多记忆零乱混沌，你又对过去不熟悉，看得云里雾里的吧？”
韩安安喝了一小口：“你知道，其实…我不是想知道爷爷过去的全部经历。那是他的过去，我只想见到他，和他说说话。”
虽然老谢表示，当生命走到尽头后，人类便会化作一段回忆留存于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如同电脑中的硬盘一般，只能被动地接受读取。实际上，这些逝者们仍然保有自我意识，无论是存在于自身的记忆之中，还是出现在他人的脑海里，他们都能够以上帝视角般的姿态，宛如观看一场电影那样，亲眼见证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韩安安所想的，就是在纷乱的银幕后，找到放电影的人。
“其实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叫记忆。我们可以思考，可以交流…我们应该叫鬼。”韩安安说。
“有道理。”
“为什么我们不被称为鬼呢？”
“因为不好听。”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当然了，我还是更习惯被叫“人”。”老谢说。
“我能问你件事吗？”
“你说。”老谢扭头。
“你为什么而死的？”
老谢好像早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他故作神秘地笑了笑，说：“之前我买了一辆跑车，劳斯莱斯，很大气吧？”
“你这么有钱吗？”
“当然。有一天我开车着带着好兄弟和女朋友一起兜风，他们要跟我比车速，于是各开一辆豪车，在山间的赛道上狂奔，油门踩到快爆炸。我把他们都甩在后面，只有风能跟上我，我觉得很快乐。在一个漂亮的弯之后，我觉得我飞了出来，我更快乐了。后……然后我就这样了。”老谢耸了耸肩道。
韩安安握着酒瓶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老谢，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是故意的…”
老谢哈哈大笑，“我早就觉得了，他妈的没什么，他们以后也会有像我们一样的那一天。”韩安安举起酒瓶和老谢碰了一下。
“我怎么觉得不常见你说说自己？”老谢问。
韩安安笑笑：“因为…因为没什么可聊的呀。我这二十几年，小时候爸妈离婚活得像个孤儿，上学的时候成绩不差也不拔尖，考大学也没考出省，没谈过恋爱，没犯过错，也没干出什么可吹嘘的大事。我自己回忆起来，都觉得乏味。”
老谢眯着眼看了看他，问：“你再回忆一下，有没有什么特别难忘的？”
韩安安揉着太阳穴想着。
“比如，想想你姐？”
““她小时候可坏了，老是变着法儿地欺负我。”韩安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不过后来我们家分家了，之后我总是会想起她来。有一次，我实在太想念她了，就鼓起勇气去找她，请她帮我写一部小说。没想到啊，她竟然答应了。而且她写得真是太好了。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其实她心里还是爱着爷爷和我的。如果能够再见到她一面，该有多好啊……”。
“还有什么吗？”
“高中有一个喜欢的女生。不敢表白，只敢天天看人家的qq空间。每一天，我都会默默地打开 qq，进入她的空间，仔细阅读每一条说说、每一篇日志，试图从字里行间去了解她的喜怒哀乐。我会看着她上传的照片发呆，想象着自己能与她一同经历那些美好瞬间，希望她能够感受到我的在意。”
“后来毕业了，我去找她写同学录。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啊，问我想不想报省师大，我说我要去省工大，然后她哦了一声，说不在同一个城市啊。后来没下文了。”
“朽木啊，老弟。”老谢戏谑地笑笑。“你看，在你回忆的时候，这些让你印象深刻的往往是遗憾甚至痛苦的。”
“你是说，我爷爷……”
韩安安又想拿过铜镜，老谢一愣：“不等明天了？”
“不等了。”
又是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旋转。
在别人的记忆里漫游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用老谢的话说，他们每个人都像患了绝症的病人一样，不知何时就悄然消失，而贸然进入他人的记忆，就要承受随之消失的风险。
韩安安在记忆碎片的风暴中站定，爷爷的记忆一幕幕闪过。他看着韩原从刚记事到临终的浮光掠影，在濒临破碎的回忆中等待着。
埋葬了父母的小孩子，在病床上阖上眼的老人，被小将们指着鼻子教育的穷学生，笑眯眯哄孙子的小老头……
我以为我要过很多很多年才会见到你呢，爷爷。
真对不起，你那么珍视的孙子，早早就离世了。
我也不想那样的，我也怕死，怕成为一个不人不鬼的东西，怕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很害怕，我很想你，爷爷。
高中毕业后的韩原惆怅地走出教室，两鬓尚黑的韩原罕见地穿上了正装出席儿子的婚礼。教室里，一届又一届的学生们走进来又走出去……
我也不知道故事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好歹见上一面再走吧。
回忆里的杂音越来越响，韩安安皱眉试着屏蔽，但杂音却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从沙沙声变成一种他刻骨铭心的声音。
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