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忆
翎月看着眼前熟悉的脸庞，莫名有种荒谬感。
小时候她脾气大，玩闹心也重，常常功课没有完成就逃学，帝君对她总是严格要求，为此事经常关她禁闭。
让她什么时候意识到了错误在出来，那会儿的翎月年幼，执拗的不服输，帝后来劝都不好使。
那时帝君设置了禁术不准任何人进去，颂擎掐了个术法，青色的灵力在指尖跳跃，不一会儿一个纸人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
纸人轻飘飘的顺着缝隙钻了进去，纸人慢吞吞的爬向翎月，然后一屁股坐在她的旁边，神情呆呆地，倒是嘴角带笑，透着股憨态可掬的意味。
她只听见屋外传来王叔的声音：“短角兔这么可爱，有没有可爱的小姑娘抱抱它…”
话还未落，翎月就吧嗒吧嗒的跑过去靠在门上：“王叔等我等我，我马上就出来。”
等翎月出来后颂擎把短角兔递给她，摸了摸她的头发，语气温和：“以后，小月儿就要好好照顾它，知道么？”
翎月点点头。
百年时间匆匆而过，相比于帝君帝后，颂擎这个名义上的王叔是陪伴翎月最长时间的人。
颂擎是上任帝君游历跟一青丘女子所生，那年，她的父君颂恒五百岁。
帝君跟帝后是联姻，虽谈不上相爱，也算是相敬如宾。
帝君多情，年轻时的风流韵事多的在仙族可以编个话本子，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二人像是约好一样，在颂恒出生后分居两处，互不打扰，帝后唯一要求就是不能把外面的人带回来。
帝君却食言了。
在颂恒八百岁生辰时，将颂擎堂而皇之的带回来了，让帝后母族和颂恒成了笑柄。
弹劾的折子如雪花片一样飞入殿中，帝君用雷霆手段强硬压下，顶着众人压力执意让帝后将颂擎收到她名下抚养，至少以后说出去的名声会好听些。
帝后冷冷开口：“妾此生只有阿恒一个孩子。”
帝后不开口，颂擎就一直跪在门口，刮风下雨都雷打不动。
最后还是颂恒不忍心，说服帝后将颂擎收下，以后二人以兄弟相称。
两兄弟爬上月晨宫观星，颂恒攀着颂擎的肩，笑嘻嘻的开口：“说好了！以后我做了帝君，你就是摄政王！要一直辅佐我的。”
颂擎笑着抵拳。
时间过的太快，也早已物是人非了。
“王叔，权利真的这么重要么？”翎月问他。
颂擎扬眉：“权利谁不喜欢？有了它，你干的所有事，无论对错，都是被人称赞的，这样不好吗？”
“王叔，我了解您，您不是…”
颂擎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翎月：“几百年了，你还是这副样子，太容易轻信别人可不好。”
翎月自认为几百年以来，她是了解颂擎，也信任颂擎的。但摆在眼前的事实，让她不得不相信，她的王叔，百年来从未停歇上位的想法，直至今天，她才终于发现。
“真的不后悔么。”翎月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默想道，就只问这一次，若答案不是她想要的，她会动手。
颂擎有些诧异，“后悔？只能说是我这个想法付诸行动的太晚了。”
“不过嘛，倒也不迟。”他摊手。
“倒也不迟。”翎月将这四个字念了一遍。
白皙清瘦的指骨从空中徐徐落下，手指间像是缠绕了看不见的丝线，动作像在操作傀儡，现出别样的一种美感。
窗外大雨骤歇。
取而代之的是噼里啪啦的冰雹声，下一瞬以极快的速度穿透窗户向颂擎奔去，乌压压的一群，锋利的尖端闪着寒光。
颂擎收起笑容：“非得如此？”
翎月听不得这话。
都到了如此地步，哪里有收手的可能。
“你打不过我。”颂擎轻笑道。
“打不打得过，打了就知道。”
磅礴的灵力在殿中漾开，在大殿中像找不到方向一样四处冲撞，笔墨纸砚、昂贵书画、精致摆件都洒落一地。
翎月长长的衣摆随风舞动，眼眸也转为深红，白色丝线越来越多的缠在她手指间，灵力光点从四周开始向中心慢慢汇聚，地上逐渐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深不见底。
而在殿外，也有越来越多的光点聚集，在上方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法阵，在仙侍们惊恐的目光里一寸寸扩大，到最后直接将整座正阳殿笼罩进去，像座囚笼，只进不去。
颂擎运起灵力抵挡。
“我不会伤你。”
翎月只是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是这样温柔体贴，我是该夸你吗。”
翎月招招杀机毕现，是冲着颂擎的命去的，颂擎却只是抵挡从不还手。
“怎么，是愧疚了吗，不忍心对亡兄的女儿下手吗？”
颂擎不说话。
“父君在外征战身死，自己的弟弟却打起了夺位的主意，你说他要是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救了你这种人？！”
翎月眼尾越发殷红，像要泣血。
“再不收手你的灵力会暴走，到时你会走火入魔。”
两道身影在短暂交锋后分开。
下一瞬，一枚用灵力凝成的细长冰刃抵在颂擎颈侧，薄的能将咽喉划开，热血喷溅，翎月微微用力，颂擎颈侧传来一阵疼痛。
罗艺见翎月动了真格，什么规矩都顾不上了，下意识的想将真相说出来。站起身的同时就感到了一股强大却柔和的灵力打在身上，下一刻就昏迷不醒了。
翎月手中动作不停，冰刃缓缓推进，上面不断有血滴落下，显出一道妖异的红线。
“你知道的，我说过的话，要办的事，就从未有更改的。”
“动手吧。”
颂擎闭上眼。
颂擎被大力摔在地上，手被金线缠绕，身体也被困的严严实实。
颂擎摇头：“心软可不是个好毛病啊小月儿。”
下一刻，颂擎嘴被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
翎月将冰刃扔在地上，冷冷开口：“等我将魑魅打回鬼涧时，到时候有你好受的。”
翎月大步离开。
颂擎爬起来靠在桌腿处，将帕子吐出来，“呸呸呸，这小丫头，居然敢拿它来堵我。”
他自言自语道：“果然是随了你，心软。”
“再等等，一切都快结束了，你且再等等。”
颂擎看向虚空处，缓缓弯唇。
翎月一身寒气走出正阳殿，吩咐看好颂擎，便有仙侍禀报魑魅大军离苍梧古国不足三百里。
照行军速度很快就会抵达，到时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阿岚。”
“在。”
刚喊出口的一瞬间，一名身着玄衣戴着面具的男子跪在地上。
翎月将腰间的玉牌扔过去，“你带一队羽衣卫，护好所有民众从通道处离开，我要的是全部离开，能做到吗。”
阿岚点头。
阿岚起身正要离开，却听到翎月说，“完成了就别回来了。”
走到哪儿都行，别再回来了。
阿岚沉默不语，回头望了一眼翎月才转身离去。
仙宫的城墙修的极高，当时是为了看更远、更美的风景，现在也能看敌军在何处了，也算是多出一种作用。
乌泱泱的一群。
呐喊声、古怪的叫声乱成一团，声音直上云霄。
“真是聒噪。”
翎月拿弓，手稳稳拉弦，下一瞬，泛着冷光的箭矢射入群中，磅礴的灵力四散开，霎那间燃起连片火花，皮肉烧焦的味道传来。
早知道这些畜生难杀，她可是特地取的弱水混着，再由火一激发，直接烧到骨头去，不怕它们不死。
越来越多的魑魅鬼怪袭来，无数灵力、刀剑朝着翎月这边过来。
“铛————”
是帝后悉数挡了下来。
帝后摸了摸翎月的脸，嗔怒道：“是不是傻，这么危险站在这儿，不知道来找母后么？”
“我答应父君，会好好保护您的。”
“这种事，交给大人做就好啦。”
翎月突然感觉身体动不了了。
“皇嫂，你怎么把小月儿绑的这么紧，不行不行。”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
颂擎从后面走出来。一边敲了一下翎月的头，一边揉了揉脖颈，“瞧瞧，瞧瞧，这小丫头下手也忒重，都是你跟兄长惯的。”
帝后浅笑不语，眼睛却渐渐红了。
颂擎和帝后站在一处，嘴里念念有词，翎月有点印象，是上古大阵的开启方法。
上古大阵威力极强，一经开启，整个苍梧古国都会生灵涂炭，开阵人会神魂俱灭，上穷碧落、下至黄泉，都不会有存在的痕迹。
“你们不能这样！”
她努力挣脱身上的封印。
眼看着松动些许，颂擎又给翎月身上下了一道禁咒封印。
七情印已下，情感会被剥夺封印。
表面上与常人无异。
看着翎月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颂擎才算放心，如此，没了他们心里也能好过些。
翎月哭不出来，心里连一丝悲痛都没有。
“我求求你们了，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把我解开，解开啊！”
帝后的声音温柔而坚定：“这城，是你父君的，我们答应过要替他守好，不能食言。”
“那你们就要祭阵吗！会神魂俱散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行吗？”翎月有些绝望。
为什么她还不够强大？为什么她不能保护他们？要是足够强大，她就能护好苍梧子民，不让他们颠沛流离，她也能抵御魑魅，不至于让至亲之人献祭落的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等不了了。”颂擎低声道。
阵法既成，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下一瞬间，巨物拔地而起。
像一个破旧的轮盘，在缓慢转动，速度越来越快，轮盘上的铁锈也随之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银辉。
旋即，灰色的旋涡出现，大到能将所有的魑魅鬼怪全部吸进去，在失去意识前，翎月只瞧得见帝后和颂擎张合的嘴巴。
在说什么…
翎月抵抗着席卷而来的困意，最终还是闭上了眼。
再有意识时，就已经过了数千年。
灵力，记忆和情感都被封印。
翎月在人间兜兜转转，学着凡人的模样，将自己变成幼童，此后，便是她在人间的第一年。
直到老头捡到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
“那你以后就跟着我，叫郁遥好不好。”
“好。”
她开始学习人类的情感。
从此，她就叫郁遥。
属于她的记忆正被慢慢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