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那些找不到任何理由的发生都可以称作命运（一）
12月21日，春川迎来了2012年的第一场雪，但人人传说的世界末日，并没有到来。
江宁家楼上的露台，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它们没被踩过的样子分外可爱，林右真打开露台大门犹豫着要不要毁掉这完美，还没决定呢，思考就被樊柔晶冒冒失失的脚丫彻底打断了。
“这里太美了。”樊柔晶迫不及待地推开林右真，向着露台中央走去。
林右真在心里撇撇嘴，然后也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嘎吱嘎吱”地踩着，专心看着脚下的雪白。
“要是特紧张，就别独唱了，你和江宁合唱《屋顶》。”林右真背对着樊柔晶说。
“就因为他家这里有个屋顶吗？”
“因为那是我心里最适合情侣演唱的歌啦。”
“胡说什么情侣呢。”樊柔晶脸颊上的红晕让雪白的世界多了另一种可爱。
马上就要到年底了，樊柔晶所在的公司要在春川最好的酒店举办晚会，公司行政同事和她关系很好，有一次发牢骚，说要找一个会弹钢琴的人，做整场晚会的伴奏，樊柔晶想都没想就推荐了江宁，但说完有些后悔，因为她自己还有一个节目呢，唱歌并不好的她，不想在江宁面前出丑。
不容她后悔，行政同事马上要她询问江宁的时间，她又自作主张地问了问出场费用，觉得还挺有诱惑力，于是一咬牙一跺脚就给江宁打了电话。如自己所料，江宁想都没想的就答应了。
不过她没有把自己也要演出的事情告诉江宁，一是因为害羞，二是想破罐子破摔，那天能唱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
“等会儿我要早点回家，明天要替川明做个采访呢。”林右真依然认真地低着头踩着雪。
“什么采访呀？”
“要去采访一个死刑犯。”
“咦，听起来有点吓人，他怎么不自己去？”
“他突然接到了一个被抓毒贩的采访任务，所以不能去这里了。我觉得监狱不吓人，还挺好奇的。”林右真满脸期待，“早就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子了。”
第二天。
也许是电影看太多，林右真印象里的监狱是冰冷，阴森，令人胆颤的，但当她来到这里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里的牢房都整理得干净规矩，每间牢房都有能照进来的阳光，而狱警们的办公室反而潮湿，甚至有些办公室都没有窗户，陪同她的狱警说，现在都是人性化管理，他们要用爱去感化这些迷途的人，让他们能带着温暖重返社会。
林右真来到监狱时，犯人们正好在外放风，她没从他们身上看到凶神恶煞，反而有种平和。她想到自己每天在拥挤地铁里感受到的戾气，觉得有点好笑，不知道墙里和墙外，哪里是真正的监狱。
“他的案情还要我和您再说一下吗？”狱警问到。
“谢谢，不用了，我都了解清楚了。”林右真礼貌地看着他，“就是想问问，那个人好接触吗，凶吗？”
“他看起来和小鸡仔似的，外型绝对让人联想不到他会是杀人犯。”狱警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身世也让人觉得挺心酸，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
两个人话还没有说完，那个杀人犯就被带到了，林右真看到他的时候，惊讶地捂住了嘴，因为那是她的小学同学孙乾。
之前在看案宗的时候，林右真虽然看到了孙乾的名字，但她总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别的，当孙乾出现在她眼前，虽然隔着一面玻璃，可他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营养不良的黄色头发，一下就把她的思绪带回了小学，孙乾那时曾被怀疑过偷别人东西，他的父亲还怀疑他偷钱，甚至来过学校打他。现在的他依然瘦小，这让林右真有种错觉，他还没有自己高。
可孙乾似乎没有认出林右真，目光呆板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
“孙乾，我是林右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小学同学。”
孙乾慢慢抬起头，但又立刻回避了林右真的视线：“不记得了。”
本来在心中想好的问题，一下子像是都忘光了，林右真只想问他过得好不好，可刚把“你”字说出来，她就后悔了，又立刻闭上了嘴，因为显而易见，他过得并不好。
“为什么要杀死他啊？”
案宗里说，在汽修厂上班的孙乾与经理发生了争执，然后用扳手残忍地打烂了对方的头。
“他说我偷钱。”孙乾小声地说着。
“你不会偷钱的。”
孙乾慢慢抬起了头，看着林右真，似乎这样的信任来的太晚了，他并没有感动，只是很小声地说：“这已经无所谓了。”
“你爸爸呢？来看你了吗？”
“我爸……”突然孙乾的情绪有些失控，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林右真从书包里拿出纸巾递给狱警，请他帮忙交给孙乾，她很心疼这个小学同学，如果小学没有发生那两件事，是不是他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如果自己小学时，能够勇敢地站出来保护他，是不是他也不会变成这样，想到这里，林右真很自责，什么都没有为孙乾做的她，其实和那些攻击他的人一样，冷漠也是一种可以将人心杀死的手段。
“我爸没人管了……”他抽泣着。
“你放心，我们管叔叔。”
孙乾并不相信，摇了摇头：“我每天都在努力的工作，为什么依然没有人看得起我，相信我。”
他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林右真，这让林右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死了吧，死了吧，我死了就好了。”然后他低下头，不再说一句话，任林右真如何提问，他都没有再说了。
见没有办法了，狱警把孙乾带走了，他要走到大门时，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林右真：“你真的可以管我爸吗？”
“一定会管的。”
孙乾听完，没有再说什么，不知道他是否相信了林右真，转过身离开了。
等孙乾走远了，一旁的狱警说：“您不用管了，他父亲去世了，我们一直不忍心告诉他。”
“怎么回事？”
“我们逮捕他以后，发现没有人给他送生活用品，于是就去了他家。他父亲知道以后情绪特别激动，说是自己连累儿子了，让儿子苦了那么多年，说他儿子不可能偷东西，可话都没说完，人一仰头就过去了。”
没有语言可以形容林右真当时的心情。
“能不能判死缓呢，他不是穷凶恶极的人。”
“够呛。”
从监狱出来，坐7站公交车就能到达繁华的市中心，林右真透过窗户看到商户门前都装饰的十分好看，在圣诞节来临之际，他们争奇斗艳，街上的人们也都提着大包小包，好像是要慰藉辛苦了一年的自己。
人们总是有理由犒劳自己，可有些人，从出生就没有这项权利。
林右真想，自己所拥有的寻常幸运，或许有时也是一种伤害他人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