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我们身不由己的长大，这是生命的方向
徐鸣轩大学4年，期间从没有回过国。在德国的这几年，最初他感觉很快乐，逃避了父母，也逃避了江宁，似乎自己的错误被时间谅解了，可这些都是他对时间的误解，时间并不会将罪责拂去，而是将以更不易拭去的方式存留下，让懦弱卑鄙的心，百倍千倍地承受煎熬。
每个难挨的夜晚，徐鸣轩紧锁着眉头躺在床上，他恨江宁父亲跑进火场，害自己遭受那么多年痛苦，明明是他主动送命的，自己也是这场事故的受害人。徐鸣轩甚至也恨江宁，恨他当初为什么不邀请自己一起去办公室，这样自己也就不会吸烟了。他们一家才是整场事故的责任人，而为什么最后承受煎熬的却是自己一个人，想到这里，他觉得德国再也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好地方了。
回国，找到江宁，也要让他尝尝煎熬的滋味，徐鸣轩不断强化自己这样的畸形想法。
2011年盛夏，徐鸣轩带着一颗更加失衡的心回来了。
人生是一场四季，每个人的四季长短不一，对田熙来说，他的夏季结束了。
“那你要开始过漫长的秋天喽。”林右真似乎想让气氛轻松一些，故意调侃着田熙。
在和高东吵完架后的又一个周六，田熙约林右真一起回到了学校，他很想再进教室坐坐，可门口的保安却连校门都不让他们迈进去一步。
没有办法的两个人，就坐到了对面的路边上，学校在视野的正前方，保持着它惯有的安静。
“高东一直给我打电话发短信，但我没接电话，也没回短信。”
“你还生他的气吗？”林右真小心翼翼地问着。
“早就不气了。”
“那为什么不理他啊？”
田熙伸了伸腿，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慢慢呼了一口长气：“我和你说过吧，我说了很过分的话对他。”
“嗯，说过。”
“我不太能原谅那样的自己，明明知道他在意和自卑的是什么，却还是踩着他的痛处。我那天是故意那么说的，心里清楚知道那么说会伤害朋友，但还是故意说了出来。”
“别那么想，你当时也很生气，生气的时候大家都会口不择言。江宁也和我说了，你是为了维护他，才那么说的。”
“不是。”
“嗯？”
田熙看了看林右真：“当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不管是不是你最真实的想法，但高东不会那么想的。”
“高中时，高东连怎么拨弦都不会，乐谱也只认得简谱，甚至有时候唱歌，还需要江宁给他纠正音准，在我看来就是一个天资有限的小男孩，‘六等星’成功的那一阵，看着他张牙五爪地说自己的巨型海报马上就要被大家看到了，我会想如果不是我和江宁，他恐怕老早就要淘汰了。”
林右真听着田熙语气沉稳的讲述，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我是个胆子不大的人。悦回给我机会的时候，我还是选择了最为稳妥的高考，我和江宁不一样，他是因为想做出更好的音乐才去学习，而我只是害怕失败，所以选择了那条能够看得到未来的路，然后走在这条并不情愿的路上，不断骗自己说，等毕业了，就好好做音乐。现在，真毕业了，我却又退缩了。”
“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你不是唯一做这种选择的人。”
“我不喜欢自己嫉妒别人，尤其那个人还是自己的好朋友。其实我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也并不开心，面对镜头也好，面对乐队里其他成员也好，他要承受的压力，比我大很多，但这些我却在很多时候都忽略了，只记得他的光鲜夺目，记得他可以对很多事情都唾手可得了，于是我就会想，为什么当时那个不如自己的小男生，可以活得那么成功。”一直低着头的田熙忽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学校，“我忘记了，忘记了我们是朋友。”
林右真没有说话，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说没关系。
“明明一切都是我的问题，我却还对他说‘绝交’。虽然我和高东认识的时间不如你们久，但我知道他的心性其实很单纯，永远会记住朋友的好，也永远可以活在自己理想的世界里，如果不能，他是那种会努力创造理想世界的人。可我不是，虽然我也希望生活在理想世界里，但我没有勇气脱离现实世界，我太敏感善妒，他不应该有我这样的朋友。”
“田熙，你说的我都理解，咱们先别想这件事了，交给时间就好了。”
“右真，你了解我吗？”
林右真没有立刻回答，想了一会儿她说：“我大概从来没想过要认真了解谁这件事，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不论什么样子的你，都是我的朋友。”
“你记得我以前总喜欢把‘绝交’当作口头禅吧？”
“当然记得。”说到这里林右真忍不住笑了，“每次你说这个词的时候，真的很可爱，像一个小男孩。”
“你觉得我每次说，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我想大概就是语气词吧，表示‘我很生气’的意思。和我们闹着玩一样。”
“只有在少数时候，为了逗你们开心我才是这个意思。大多数时候我说‘绝交’的那一瞬间是真的不想再做朋友了。”田熙用手撑着脸，“我其实包容心不是很多，所以那时候每次和高东吵架，都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他了，想与其凑合着做朋友，不如就老死不相往来，然后冷静下来看到高东歉意的脸，又想算了，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很正常，所以这次的事情你也别在意啦。”
“不一样，以往只是就事论事。”田熙叹了一口气，“这次，我无能到居然践踏了朋友的自尊心，我不可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可如果失去你这个朋友，高东一定会伤心，认真道歉难道不可以吗？”
“我会道歉的，但给朋友造成的伤害，不是一句‘我错了’就能摆平的。说这句话，就像自己宽恕自己一样。”田熙看了看林右真，“我都能想象到，高东一定会假装没事的说，自己本来就什么都不行，全靠运气好，还会对我笑嘻嘻的，就像高中时一样。他一直是这样的人，很在乎朋友的人。”
林右真点了点头。
“所以，我就更不会原谅自己那天的冲动和愚蠢了。天知道说那些话的时候，我多么卑鄙，恨不得把他的自尊心踩碎，让一无是处的自己得到满足。”
“田熙。”林右真小声叫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说什么。
“我要让自己失去那个最在意我的朋友。”田熙语气坚定的说，“我们早就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了，早就有不同的生活了。高东会认识更多更好的朋友，我们出现在彼此少年时的回忆里就可以。你看，夏天的蝉，不是也没办法进入秋天吗？”
“朋友怎么能和蝉比呢，只要互相谅解，就还是朋友。”林右真听出了田熙的坚决，因此她很着急，不知道应该如何说服他。
“绝交，其实是用来惩罚我自己的，右真。”田熙温柔地说着，他看着林右真，“你还记得高三那年，咱们一起坐在操场椅子上，谈论秋天的事情吗？你说你最讨厌秋天了。”
“嗯，我记得。”
“去年快入秋的时候，我在街上看到一棵树，树上只有一片叶子变黄了，围在它身边的叶子都是绿油油的，因此它显得十分与众不同。”田熙轻轻拍了一下林右真的脑袋，“就突然想起你那时所说的秋天三宗罪了。”
“秋天的三宗罪我也都记得呢，咱们是坐在进大门左手边的椅子上说的。”林右真伸出手向前指了指。
“其实在我看来，秋天并没有罪，它有着不会辩解的诚实。”田熙目光柔和地看向学校，“就像那棵树上唯一一片的黄色叶子，它是整棵树唯一发现自己改变的树叶，它知道生命的方向。”
林右真听懂了田熙的意思，此时，她只想回到高三和田熙在操场谈论秋天话题的那一刻，她再也不会说什么秋天代表着离开了，她会说秋天是成长，是为了更好相聚的短暂别离。
什么是真正的歉意呢？它一定不是空虚的致歉。真正的歉意需要镌刻在心，铭记带给别人的伤害，真正的歉意，是不求被谅解的。
夏天会走，秋天会来，我们身不由己的会长大，这是生命的方向。